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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情还有情1
这一天,舒言在那户人家干完零活就走了。自前夜从邯府里出来,舒言就很少再去,消息被封锁得密不透风,眼下也只好静观其变。
远方的天际还剩下几线鱼白。苍穹之间幻化的幽蓝一抹明一抹暗的铺泻。色墨苍翠,就像云雾缭绕在山顶,扑朔迷离。
舒言翻窗进去的时候,簟零正在床边同苏紫菡聊天。两人有说有笑的,就像是书里常描述的相见恨晚的感觉。苏紫菡斜倚床廊,气色看上去不错。这几日,舒言调用内息替她疗伤,看样子颇见成效。
“你回来啦!”簟零起身的时候,看到舒言在窗阁旁站着,半晌未动。
苏紫菡也侧头看过去,清淡的眸色正好与他凝视的目光对望着。她羞涩地低垂着眼,转了过去。
“嗯。”舒言的回答很简单,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苏紫菡掀开被子,想从床榻上下来。
“你身子弱,不要到处乱走。”他斜眸看簟零,想让她也帮忙劝几句,“大夫反复叮嘱过的……”
苏紫菡莞尔一笑,眼波里浮动着轻松和温柔,好像舒言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屋里一躺下就是好几天,簟零答应带我出去透透气,不碍事的……”
簟零斜眸他一眼,装作无辜的样子。
“也好。”舒言白袍一掀,坐在榻上,“我给你疗完伤,再走不迟。”
她想不出理由拒绝,只觉得有道明亮的光深刻地投影在自己的眼白里,那种坚定和从容恰足以平息她内心错综复杂的感觉。
这样的时光,瞬息流变,绝不是微不足道的。
苏紫菡依言坐下,背过身子。舒言双目微合,两掌微微上移,平立当胸,丝丝气息,如汩汩流水,源源不断地纳入心肺。只听“啪啪”几声暝响,内息郁于丹田之处,蓄势待发。绵绵掌力化有形为无形,双双合上她的后背,温热之体迅速弥漫到她的周身,给人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苏紫菡吐出一口气,一时之间,感到经血又畅通了许多,下床小步,已然不成问题。
这时候丫鬟敲门进来:“十三娘传话过来,说是今晚有重要的客人,亲您无论如何去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她扭头看着苏紫菡,好像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只能改天了……。”
“邯城里的重要客人,我也想见见……”苏紫菡沉吟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让我随你下去吧……”
“也好也好……”簟零正犯愁,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了。
“我在前边的街口等你。”苏紫菡忽而转过头,目光婉转的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又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舒言一愣,心里头琢磨着想说什么,苏紫菡已经下楼去了。
怡雪楼里弥漫着一股沤郁的胭脂之气,彩裙飘逸,花枝倩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偌大的怡雪楼之中,除了一个青玉色官衣的人,没有其他的客人。看样子,多半是包下了整个怡雪楼。
簟零下楼的时候从来都不抬头看一眼,径直去了南边的厢房。珠帘一重一重的落下,半遮半掩着她们的身影。在她的意识里,来怡雪楼的男子绝不是好人。
簟零席地而坐,娥黄色的丝绦细细长长的垂了一地。窗外朦胧的月色照在她纤白的手指间。那一刻,琴声响了。
几弦丝线在瘦弱的指尖交替着,跳动着,和着清风抚动柳叶的柔曼与温婉,一曲琴声道出万千哀怨,汩汩而出,仿佛从清幽的山涧里传来。抚弦之处,空谷回响,绵绵不绝。
暮蝉声尽落斜阳,银蟾影挂潇湘。
黄陵庙侧水茫然。
楚江红树,烟雨隔高唐。
岸泊鱼灯风飐碎,白萍远散浓香。
灵娥鼓瑟韵清商。
朱弦凄切,云散碧天长。
——毛文锡《临江仙》
曲终,波动的弦音悠悠转转,在夜色流淌的空气里萦绕,这片刻的寂静,无关时光流转,只缄默在琴声里,娓娓道来。
簟零收拢十指,苏紫菡挽她起身。
无边的寂静里,几声合掌的清响突兀出来。
“姑娘请留步!”白衣人站起来,拱手行礼,“有幸听到如此琴曲,不知能否冒昧一见!”
没想听琴之人竟然如此有礼,簟零不由得循声而望。一展长几,一杯薄酒,一袭白衣,相得益彰。她感到自己平缓的心跳开始莫名其妙的波动,仿佛这个男子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瞑暝之间,扣动着她的心弦。
苏紫菡撩开珠帘,簟零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缓步而出。须臾之后,她看到了一张深刻无比的脸,眼眸中的光色清澈如初。是他,真的是他!簟零的眼神近乎凝滞,像是要禁锢在自己的视线里,永远都不可能逃走……
白衣人仰头的一瞬也不由得心中一颤,并没有认出她来。却见这女子冰肌玉骨,柔桡嫚嫚。尖削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盈盈流盼,樱口薄唇闪着晶莹的光泽。他的眼里含着笑意,温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苏紫菡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裙角,簟零这才恍过神来:“我姓冷,公子叫我簟零。”眼皮垂下的时候,她的脸羞答答色红了,
"公子是?"
“哦,姑娘可知凌云阁?”
“莫非……公子是凌阁主?”她眸色里的欣喜仿佛还是初次见到他的光景。
“哈哈哈……姑娘不要称我阁主就好!”郭纾离说话的时候,视线分明落在苏紫菡身上,眼眸微变的光华又不动声色的换了回去。
“这是我的丫鬟小菡。”说到这,苏紫菡抬头看了他一眼,福了一福,“小女子见过阁主!”对于这一张脸背后的另一副皮囊,她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哦……”他点点头,装作不知道,指尖轻轻一抵,折扇“嗖”地一声展开。一幅别致的浅印水墨图印入眼帘,画中的意境融合在他的气息里,让簟零觉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姑娘的琴曲真是美妙至极,今日得以相见,更是三生有幸!”
“凌公子言重了……”
“姑娘若肯赏脸,明日来凌云阁上一坐如何?”他轻摇折扇,眉眼间自有一种风流。
“凌公子盛情相邀,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簟零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跳,情不由衷。
“这杯酒,我敬姑娘!”话音刚落,他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泛起的一丝笑容显得意味深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簟零情不自禁地迈出几步,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睫毛有些湿润了。倘若命中无此劫难,此刻的她也是待宇闺中的女子,只可惜福浅命薄,断肠人奈何……
“簟零……簟零姑娘”苏紫菡看她目色幻散,轻轻推了一下。
簟零恍了恍伸,深吸一口气,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了……你先去吧,舒公子还等着你呢。我还有点儿事,等会儿还得让馨儿陪着。”她的唇弯成孤线,似乎是笑了。
苏紫菡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往前边的街口去。舒言正在对面的酒楼里喝酒,看到她过来,立即结账出去。
夜凉如水,疏疏朗朗的星光镂刻着漆黑的天空。缕缕凉薄的白光照亮着这一带的静默,薄暮之后,时光迁徙所赋予的神圣与感怀被十指翻穿。
竹影轻轻,微风吹拂着四处摇晃,泼撒着淡淡的清香的气息。池塘边一条横架着的长长的竹凳被枝叶掩映着。
苏紫菡屈膝坐下,眸底清淡的光停泊在碎碎洒洒的江面,璀璨的光华升腾在暮色里。她的嘴角渐渐的拉长,一丝浅笑浮动在似如凝脂的肌肤上,好像她已经忘记了危险,心中释然。
舒言贴在她身边坐下,略微侧过头,垂眼看一处竹影斑驳的草地,半饷才发出几点声响:“人见着了吗?”
苏紫菡点点头,星光在她浅褐色的深眸里跳动着;“他是凌云阁的阁主。”
“是他?”舒言的眉微皱了几下。
苏紫菡抑着轻咳了一声,嫣然道:“我猜着簟零一定是看上他了。”
“哦?”舒言转过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凌公子剑眉俊目,玉树临风,也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男子了。”
苏紫菡轻轻吐了口气,仰脸看着星星点点的光辉:“即便是嫁出去了,大仇未报,她又怎能安心呢?”
舒言扭头看了她一眼,眸色里亘古不变的冷寂愈发的暗淡,愈发的苍茫。她说的何尝不是自己,而现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没有说话,多年来压抑着的沉着让他恪守者超乎常人的冷静。
“仇恨是什么?是恶魔,是没有终结的杀戮……”她努力的扬起脸,声音有些硬咽了,“如果没有天下第一,如果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多好?”
"你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不!”苏紫菡打断了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坚定的力量,“我不会让这样的悲剧重演的。”须臾之间,她突然破涕微笑,侧头看着他:“怎么样,该把实情告诉我了吧?”
舒言没反应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愣,一脸诧异之色:“什么实情?”他装着不知道,想敷衍过去。
“那天你回来,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其实你不必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接受的!”她的语气很坦白,舒言知道是瞒不住了。
他将她的手翻转过来,掌心朝上,把那个青玉坠子递了过去。抽手的一瞬,那股深厚的温热也被无情的带走了,
晶莹的玉体一看就随身携带的珍贵之物,如今却落在他的手里。苏紫菡柳眉深蹙,直觉让她不安起来:“这是哪来的?”
微风惊过他青丝缭乱的脸,漆黑的眸色里铅住着的斑驳,如一滩死水般沉寂。他冰冷冷地道:“我找到兰若姐尸首的时候,她掌心里攥着这个,不放手。”
“什么?”苏紫菡蓦地呆在那里,双眼发直。她左手捂着右肩下面,脸色霎时惨白,好像是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你怎么啦?”舒言脸色一沉,像变了个人。
“没事。”她的眼睛停在他关切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泪水颤簌簌的落下来,打湿了胸口的衣衫。半饷,苏紫菡才在青石坠子浅碧色的光华里挣脱出来,目色幻散地抬起头,“宫主她怎么样了,芸儿呢……芸儿她在哪里?”
舒言托着她颤抖的双肩,眼眸里的爱怜荡漾出似水的柔情,被无声的缄默盖过了。
她竟然没顾那么多,模糊中靠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嘶声竭力地痛哭起来。她多么希望能在这样略带生涩的温暖里沉沉睡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仍然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被双手围绕的感觉就像一场梦,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就会醒来。
她终究还是醒来了。
夜空繁星如许,一颗一颗璀璨的光辉亮如白昼。凝望着眼前这个她其实深爱的人,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嗖然掠过。她原本隐居山林,研习花草,无涉江湖纷乱,而他,一生正气,誓必报仇雪恨。两个人的距离,就如这清河夜浅,袅袅娜娜。莫非,这恍然薄暮,溯溯锦年。注定,只有潭影空月的恣意倾望,注定,只有河汉千许的藕断丝连……
等泪流干的时候,苏紫菡自然没再哭了,冷静让她平复了理智:“这条坠子无论从大小和形状上看,都像是姑娘家用的……”
舒言赞同地点点头,站起身:“也只有再去一趟月遥宫,才能真相大白了。”
舒言伸手挽她起身,又道:“前些日子,我听说韩府里关了一个俘虏。好像是月遥宫的人。”
“怎么不救她?”
“你当时伤得那么重,就算我把她救出来,我们也插翅难逃。”
苏紫菡的眼睛微微侧过去,脸颊有些红了。
“再说府上的卫士盯得紧,想救她出来,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可知她是谁?”
舒言淡淡的摇摇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咳咳咳……”她抑着还是咳了出来。
舒言解衣披在她身上,眼眸里的水意,清澈见底:“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的背影在夜色之中渐渐的模糊起来。然而,兰若留下这条青玉坠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放手的原因又是什么?难道这件东西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生死不离。又或者根本不是她的,而是在她死前受到什么刺激,胡乱抓到的?
一切,还是个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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