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指顷浮生过

　　那天的饭谁都没吃，陈衎然甩开霍伟彦的手，推门就离开了。服务员进来的时候，霍伟彦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先生，刚才的那位先生把饭钱付了，请问还上菜么？还是帮您打包？”
　　霍伟彦没说话，服务员看了看他脸色，不敢再问了，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把剩下的菜全都上齐了。架上的烤鱼覆着一层葱花和辣椒，架下酒精灯燃起的火苗跳动着蓝色火焰，一切都很诱人，他也确实很饿，可是胃里却像塞了个皮球，涨得难受。
　　陈衎然从饭馆出来后，漫无目的走，两条腿像被上了发条的玩具狗一样，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出迈。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离学校很远了。他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面，随便吃了点儿，又往回返。实验室里的活儿还没有干完，他还得去一趟。一路上心里都在想着霍伟彦，担心他会在实验大楼门口等着自己。可是等他到那里的时候，发现楼下没人，他多少松了口气。
　　临近傍晚，他才从实验楼里走出来，远处的夕阳像是夹在筷子上的蛋黄一样，一点点地落下山去，鲜亮翠绿的树影在酡红色的光影中慢慢地暗了下来。他去车棚找车，寻了半天都没见到，才想起来中午被自己推到饭馆门前了。走出校门的时候，人行道外侧有车在冲他鸣笛，他回过头，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霍伟彦。
　　他没有迟疑，直接走过去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可能真的完结不了。
　　“怎么着啊？要去会女友啊？我开车送你去，顺便我也见见。”霍伟彦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话的口气和前几个小时判若两人。
　　“你这样有意思么？”陈衎然呼了一口气，言语中透着一种疲惫。
　　“怎么没意思啊？我真是小看你了，当年整天埋头学习的人，没想到开窍挺顺利啊，谈多久了？”
　　陈衎然没作声，扭头看着窗外。街灯都亮了起来，道路两旁的商铺依次后退，这座城市的夜景很漂亮，可是此时他却无心欣赏。
　　“去我住的地方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霍伟彦开车到了陈衎然住的地方，那是一幢六层小楼，墙壁外面挂着一连串的爬山虎，楼上的几户人家家里有灯光透下来，让这个不太新的小区有种温馨的感觉。霍伟彦把车停在了楼下，跟着陈衎然回了家。那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屋里收拾得很干净。
　　“随便坐，我给你拿点水。”
　　霍伟彦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一点都没客气，四处转悠，在卫生间看到洗漱台上的化妆品和女士拖鞋后，冷笑了一声，转身出来了。坐在沙发上，看着陈衎然在给他泡茶。相比于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此时他倒镇定了许多，一个医学生，长的不错，性格也好，如果这样的男生没对象，那才奇怪。况且当年很多事都太仓促，严格说起来，自己和陈衎然之间的关系跟爱情都沾不上边儿。易地而处，恐怕自己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谈了几年了？”
　　“两年多吧。”陈衎然把泡好的茶递给霍伟彦，霍伟彦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放在了茶几上。
　　“你们□□了吗？”
　　陈衎然直直地看着霍伟彦，迎着他戏谑又冷漠的眼光，“做了，很多次。”
　　霍伟彦一阵大笑，笑的很畅快，“不错啊，感觉好么？”
　　“跟你有关系吗？”
　　霍伟彦还在笑，笑着笑着就流泪了。桌上的茶在冒着热气，屋子里没有一点声息。陈衎然有点慌乱，他害怕别人在他面前流泪，这一点始终没有变。
　　“你想怎样啊？我求你了，你别这样行么？”陈衎然语气软了下来，霍伟彦的样子让他很难受，好像对方的痛苦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当年着急出国，因为我爸出了事，我不得不走，后来一直没有联系你，不是把你忘了，只是我自身难保，我不敢打扰你，回国的那年我其实去创业了，我一直想着要奋斗一番，本想着创业成功后，将来再来找你，也能有底气。结果他妈的走背字儿，公司倒闭了。有时想想，我觉得我他妈跟个垃圾都没区别，虚度二十多年光阴，一事无成，连一件拿出来炫耀的东西也没有，我来找你”霍伟彦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真的很想见你，我其实一直在跟秦少阳、班里其他人打听你的消息，我原以为，你也会记得我……”
　　“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真的对我一点点留恋也没有了是么？”
　　“伟彦，你听我说，我们……”
　　霍伟彦一个箭步窜出去，冲着窗户跑了过去。陈衎然回过神来几步追了上去，一把将他从窗户上拽了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陈衎然的心差点儿吐出来，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好像他刚跑完五十米冲刺。
　　他喘着气、拉着霍伟彦狠狠踹了一脚，“霍伟彦，我他妈的求你了行么？”陈衎然也哭了，他是气的，也是吓的，事隔经年，他原以为当年的事儿早过去了，没想到霍伟彦当真了，可是，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如果我是个女的，你是不是就会等我了？嗯？”霍伟彦抬头问他。
　　陈衎然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努力回想，如果当年是另一个男生，比如是秦少阳亲他，他会不会接受，那个画面闪过脑海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答案，不会，绝对不会，不管是什么情形、什么理由，他都不会那样做。但他为什么会允许霍伟彦亲自己呢？血冲得脑子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霍伟彦看他在沉默，幽幽地说了句：“我好像喜欢不上别人了，这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不过现在，我懂了。”
　　霍伟彦站起身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他一整天都没吃饭。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陈衎然的脑子感觉在超负荷运转，他本来就是个怕麻烦的人，可是生活里出现的事情都是麻烦事中的最高级，似乎命运之神格外喜欢看他焦头烂额。
　　“不想吃，我先走了。”
　　“你想去哪儿啊？你今天就住我这里吧，晚上没人。”陈衎然不敢让他走，如果霍伟彦出了事，他一生都不会好过。
　　“不用了，我住宾馆。”
　　“你过来就是为折磨我的是不是？”
　　霍伟彦看着眼睛红肿的陈衎然，心疼的厉害，原本想象中的温馨美好的会面，结果闹成这种局面。他痛苦、愤怒、绝望，可是却无可奈何。
　　“你别管我了，我不会有事儿的，我要走了。”看着霍伟彦情绪激动的样子，陈衎然死命拉着他，“你要我怎么做？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霍伟彦一把抱住陈衎然，“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行吗？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真的想的很清楚，我现在确实不够成功，可是我不会就这样下去的，我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陈衎然哽咽着没有说话。
　　他这一生，大概就毁在了优柔寡断上。他没有想通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根本不欠霍伟彦，即使霍伟彦死了，他也不用负半点责任。但他做不到，做不到对别人狠心。那份纯粹的善良让霍伟彦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可是，也是这份善良，让他在这个无常的人世遍体鳞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