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只好谈恋爱

　　“老师，”下了车关温民怀抱着女儿，赶紧走到老师身边，“我有事跟您说。”
　　从被自己老师带走一直到下车，总共三个小时，关教授没有一刻放松自己的肩臂。关之爱在母亲坚韧的臂膀下渐渐入睡，直到被一阵颠簸弄醒，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在往哪儿走，走得很急很快。
　　关之爱打了个哈气，口齿不清地问，“到家……”

　　关教授说话说到一半听到女儿的声音，匆匆回了一句“还没还没，你接着睡”就接着悄声跟身边的老爷子汇报，“……然后我偷偷溜上去了，我觉得您猜得没错，这绝对有问题。”
　　老爷子一把年纪，满脸皱纹，头发半白，但是两手在背后紧紧相握，脚步丝毫不慢，“先，咳咳，先不要下定论，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关教授的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底有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毒形式，不是DNA和RNA，也不像是朊，老师……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二人一边快步走一边谈，很快走到了一栋楼门口，老爷子带着关教授进了一楼第三间，匆匆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老爷子就问，“你还记得，我们这次的项目名字吗？”
　　“朊病毒人类寄主可能性的研究与检测。”关教授脱口而出，说完她又有些犹疑，“可是那个病毒的各项数值跟朊病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区别在哪里？”老爷子找了个凳子坐下，伸手顺着自己的胸膛。
　　“不止有蛋白质。”关教授肯定地说，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

　　也许是怕隔墙有耳，关教授没有说太清楚，但仅仅是这几个字对于老爷子的冲击力就已经很大了，他的胡子颤抖了几下，伸手冲关教授招了招，“你，你先坐下。”
　　关教授喘了几口，也感觉到精疲力尽，便并没有推辞。

　　关之爱已经在她怀里打起了瞌睡，她便将小孩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放，还没等她手拿走，关之爱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
　　老爷子看着这个已经十几岁的小女孩叹了口气，“小爱的病，好像没什么好转啊？”
　　关教授把女孩抱怀里哄，自己也坐在床沿上，笑了两下，“李阿姨这两天不在家，她是有点情绪不大好，没事儿，她也听不懂，您接着说。”

　　“我，”老人刚说出一个字，就又闭紧了嘴巴，“你，你还能再说出点什么？”
　　关教授想了想，决定从头说，也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听您的话，去到那个码头，将小爱放到码头上，我自己溜进了那艘船，船很大，我很快就跟丢了目标，进到了一个仓储室，仓储室里有很多药品箱和资料，我只能判断那些药品非常规——至少在我印象中，我们城市没有企业会同时需要这些类型的药品。资料我都看不太懂，我拍了一些，但是……但是手机现在在警方手里，我不知道拿回来还在不在，我只能看出来是跟病毒有关，说明中提到了朊，中枢神经，我刚开始以为是朊病毒，但是在研究数据中有太多参考数值，涉及了基因和RNA的症状，这不只是在讲朊病毒。”
　　“我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那间屋子应该是有监控和人看护，但是看护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屋子里放了什么，他们只是扣下了我，看到我的身份后也在犹豫，最终让我联系了您。”
　　老爷子思索了片刻，似乎自己学生的话让他也理出了思路，但也许是老师的通病，他还是在问，“根据你判断，那些药品囊括了哪些行业？”

　　关教授顿了顿，闭着眼睛想，“神经，器官衰竭，性病，抑制药品，抗病毒，抗流感，抗菌……太多了。”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呼出了口气，“那我交代你的事情……？”
　　关温民闻言低垂了眼帘，“抱歉……我跟丢了，所以没完成。”
　　老爷子点点头，“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没完成我交代的任务。”
　　关温民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是老爷子没有指责的意味，他喃喃道，“是我们做得多了吗，这些事情不该我们做吗？”老爷子在学术方面奉献一生，年近半百，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说出了近乎“非战之罪”的慨叹。
　　“要不咱们暂停手中的研究？”关教授提议。
　　“以什么理由？组里好多人等着那。”老爷子嗓音有点沙哑，伸手捂住了自己额头，又顺着脸抹下来，“也许是我老糊涂了，我怎么总觉得要出大事情？”

　　关教授不知如何说，犹豫又缓慢地阐述自己的看法，“船上掩护很多，研究结果和东西都放在了很隐蔽的地方，那个人……您说的那个人，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也不太懂病毒学，但至少那边的药品，绝对是有问题的。”
　　“现在怎么办？”关温民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轻声地问，“我们这儿的东西，不足以阻止这次研究。”

　　老爷子沉吟许久，枯瘦的手放在膝盖上，指尖点在膝头，一下一下，“我觉得，很有可能不止我们。”
　　关教授看向他，眼神里是被冲击过后的震撼，“您的意思是说……”

　　老爷子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这场谈话也只在这间昏暗的宿舍里终止，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传到外面。
　　其他人只知道关教授那天突然出现在码头，还被诬陷盗窃，头天被救下来，转天就向组里请假。
　　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关教授第二天是去安排自家的阿姨。

　　“这段时间可能都要辛苦你了。”关温民紧握着一名妇女的手，眼神真挚而动容，“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上次是我没考虑到，刺激到爱爱了，还请你多费心。”
　　那名妇女也眉头紧蹙，嫌她太过客气，“您这话说得，爱爱不是就像我亲生女儿一样？是我那几天不该回家，您放心，我照顾她这十几年了，最多一礼拜，我保证给她哄回来，爱爱的自闭症肯定会好转起来的。”

　　两个人就这样来回客气，直到关温民不得不离开，她紧握着自己的包，指尖都用力到泛白，语气紧绷着，努力保持平稳，“哦对了，爱爱那天回来的那个书包，你别洗，她要背就背，你放她屋子里，不动就是了。”
　　李阿姨点点头，应下了这句话。

　　关温民从这之后再也没看到过李阿姨。
　　因为后面的日子里关教授没回过家，她对老师撒了谎，不坦诚的焦虑萦绕着她，住在科研院所的宿舍里，这也是她从大学之后第一次长时间失眠。
　　而她撒谎的内容也让她夙夜难安——她在那艘船上不止拍了照片，她还拿了点东西。
　　小偷这个称呼，倒是没说错。

　　失眠的那几天，她拿着自己的赃物，悄悄带进实验室，在进行例行检查之后，她将其注射进了自己身体。赃物是绿色的液体，放在几个细长条的玻璃瓶里，青翠的好似山林间刚生出的嫩叶的汁，剔透而纯粹。
　　就这个小东西，关教授注射过后，却出现了呕吐，神经衰弱，记忆衰退，胃痉挛，内分泌失调，偏头疼等毛病。
　　关教授每天坚持记录自己身体的各项数值，直到这项记录被迫终止。

　　闻千旸不知道的是，关教授被丧尸伤到的那一刻，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辛苦记下的数据和书包里的资料，而是自己已经安全了的女儿。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在李阿姨死后的那段时间里，关之爱开始出现语言紊乱，外界感知下降，发脾气、攻击、自伤等症状，哪怕在母亲的安抚下，她也像是个受到极端刺激的小兽，对周围充满不安和彷徨。
　　尤其是母亲带着她逃亡的时候，环境的不断改变让她几乎崩溃。

　　但是神奇的是，当母亲也离开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关之爱除了哭泣，并没有其他症状。她像是从安全的堡垒被突然赶出来似的，只能自己站起身，走在长满荆棘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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