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万里绽星辰

　　第二天，没休息好又忧心忡忡的李星晴像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医生办公室和病房。她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丧失了兴趣，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存在。
　　下午，李星晴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写病历，突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刚好坐在电话旁边的电脑前，就顺手接了起来。
　　“医生，633-2床午餐后两小时血糖25.3，请处理一下。”
　　“好，知道了。”
　　李星晴挂了电话，回头看了看，发现白班医生没在办公室。她在电脑上查看了一下这位患者的情况——有糖尿病史，估计是午饭吃多了。她在电脑上下了临时静点8单位胰岛素的医嘱，然后写好医嘱单，交给护士执行。
　　过了半个多小时，只听有患者家属在外面的护理站大喊：“护士，救命啊，我爸爸晕过去了……”听到叫喊声，办公室里的所有医生都冲了出去，李星晴也飞快地跑进出事的病房，而晕过去的患者，正是刚刚自己下过医嘱的633-2床，李星晴不禁紧张起来。只见患者躺在床上，手上还打着吊瓶，像睡着了一样，却怎么也叫不醒。在患者左侧的一名医生迅速试了试患者的呼吸和心跳，“呼吸、心跳都有！”这时，吴昀山看了一眼患者正在打的吊瓶，上面写着“0.9% 氯化钠溶液+58单位胰岛素”，而瓶内只剩了差不多一半的液体。吴昀山马上把吊瓶夹闭，跟旁边的护士说道：“胰岛素的量不对，恐怕是低血糖昏迷，马上测指尖血糖、准备静推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这时一名护士用血糖仪测指尖血糖，另一名护士迅速跑到护理站，用一百毫升注射器抽了一管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并快速返回病房。
　　“指尖血糖2.6。”测血糖的护士说道。
　　“静推葡萄糖！”吴昀山马上说道。
　　只见手拿注射器的护士迅速拔掉患者手上的输液管，将装满葡萄糖的注射器连接在一半扎进静脉里的针头的另一端，快速推入葡萄糖。这时，吴昀山说道：“准备百分之十的葡萄糖静点！”
　　另一名护士又飞快地跑回护理站……
　　此时的李星晴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完全没有了思想。
　　……
　　十几分钟后，患者渐渐睁开了眼睛。这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谢谢你们了！”家属激动地说道。
　　“注意观察患者生命体征，特别是意识状态，警惕低血糖后遗症的出现。另外，注意每小时测一次血糖，调整高糖输入量……”吴昀山跟护士嘱咐道，然后看着受到惊吓又满怀感激的家属，“家属，目前来看，患者的昏迷可能跟我们的失误有关……我们会尽早给您一个合理的答复。”
　　家属愣了一下，却还是感激地说道：“还好现在人醒过来了，无论如何，我先谢谢你们！”
　　家属的开阔和大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星晴听了之后，感到更加自责和无地自容……
　　跟护士和家属交代完之后，吴昀山压低了声音说道：“所有的医生，回医生办公室开会。”
　　大家都沉默了，李星晴更是悔恨不已，她知道，这个“大祸”正是自己闯的……
　　所有人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吴昀山把值班的护士也叫进来，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所有医生和护士都沉默着，好像集体哀悼一样纷纷低下了头、沉默着。
　　还没等吴昀山开口问，李星晴却缓缓地说道：“医嘱是我下的，我想下8单位胰岛素，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我愿意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吴昀山看着李星晴失落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怜惜。
　　这时，今天的白班医生也站了出来：“今天的白班是我，本来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处理，我当时没在办公室，晴晴才帮我处理的，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另外一名医生在查看了电脑和医嘱单上的医嘱后，惊讶地说道：“电脑和医嘱单的医嘱不一致，电脑上是58单位，医嘱单上写的是8单位……”
　　这时，值班的护士也开口承认了错误：“我没有核对好电脑和医嘱单，就执行了下去，我也有责任……”（医院的医嘱只要执行下去，就会以电脑上的医嘱发药，医生在医嘱单上手写的医嘱只是给护士执行时对照使用，防止二者不一致、下错医嘱的事情发生。）
　　吴昀山看看李星晴难过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这件事，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但好在发现得及时，58单位没有全部打进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还是要注意患者有没有低血糖后遗症，尤其是神经系统后遗症。这件事，白班医生、值班护士……还有李星晴，马上写好一份检查交给主任吧，注意要把事情的经过写清楚……然后看主任的处置吧……”
　　此时的李星晴感觉自己无比愚蠢，甚至不配做一名医生。进入临床以来，她一直认真地工作、学习，这还是她第一次犯错误，而且一犯就是个大错。如果家属晚发现一会儿，或者没有昀山师兄快速的判断、抢救，他死了怎么办？或者即使没死却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她感到深深地自责和后悔。
　　大家散了以后，吴昀山把李星晴叫了出来。
　　“星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最近几天总看你心神不宁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吴昀山关切地问道。
　　李星晴懊悔地说道：“师兄，这都是我的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不应该让自己的生活影响工作，犯这么大的错误……”
　　“好在患者目前没什么大碍，你也不要太自责……”
　　李星晴忽然用一种既失落又坚定的语气说道：“可能我距离成为一名医生还差很多。”说完，就转身回到了医生办公室，开始写检讨……
　　今天不是李星晴的夜班，下班后她却没有走，在医院待了一夜。一想到医院里住着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患者，她一步也不敢离开，也不愿离开，她怕万一再发生什么事，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吴昀山看着坐在办公室里一蹶不振的李星晴，既感到心疼，又无计可施。他下楼买了点吃的回来，放在李星晴面前，关心地说道：“星晴，吃点东西吧，不能一直饿着……”
　　李星晴却无精打采地回答道：“师兄，今天谢谢你……我吃不下。”
　　也许是想最大限度地弥补自己的过错，也许是良心上的不安，她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而吴昀山也在办公室里陪了她一夜，他买了三次饭回来，李星晴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吴昀山看着她憔悴的背影，就这样陪着她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陈老师就把李星晴叫去了办公室。
　　从来没发过火的陈老师，从李星晴一进来就破口大骂：
　　“你是怎么回事？！竟然给患者输五十多单位的胰岛素！你知道这样的失误会引起多大的后果吗？会死人！如果他死了或者变成植物人，你以后还怎么当医生？！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星晴低头站着，一句话也没说。
　　陈老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语气稍缓和了一些：“主任已经跟患者家属谈过话了，还好是好沟通的家属，不然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好在患者抢救过来了，没什么事，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医院和科室商量后，决定由科室和值班护士共同对患者进行一定的补偿，你是研究生，赔款不需要你来出，这次医疗事故就算过去了……本来这样大的医疗事故是一定要处分的，但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误，科室也看在你以前的良好表现上，决定不处分了……但是，你必须暂停医院的工作一段时间，就当是闭门思过吧！”
　　李星晴听后，眼睛突然湿润了。她抬头看看陈老师，几乎哭了出来，“陈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反省的。”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李星晴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和难过，几近崩溃。这时，吴昀山走过来，递给她一包纸巾，安慰道：“星晴，每位医生在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医疗事故，没有人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医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做到完美而一次失误都没有呢？重要的是我们能始终保持‘治病救人’的本心，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患者的考虑，这就够了。面对不能百分之百避免的失误，我们能做到尽力弥补就好。好了，别哭了……你一夜没睡，也没吃东西，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听了吴昀山的话，李星晴感到些许安慰，她看着吴昀山，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师兄。”
　　李星晴回到宿舍后，疲惫地躺到床上，她多想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没有下错医嘱，那个患者没有因此昏迷……自己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王辰风，更没有爱上他……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像被这许多天的重重折磨抽空了，感觉自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的打击了。她拿起手机，看着王辰风昨晚发来的微信，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回复道：谢谢你，课题需要的患者数已经够了，不打扰你了。
　　王辰风看到后，感到异常地失落，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李星晴好像对自己突然冰冷了起来。他很想打电话过去一问究竟，却又怕引起她的反感，只好又发微信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生病了？
　　李星晴突然想起徐志摩的一首诗，像极了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实在没办法赤裸裸地说出“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之类的伤人的话，于是她把这首诗发送给了王辰风：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好像一颗子弹射穿了王辰风的心脏，他瞬间感觉万念俱灰。有多认真，就有多心痛。此刻的自己好像堕入无边的深渊，无尽的黑夜笼罩着自己，吞噬着自己，折磨着自己……他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天空，天空里弥漫着无尽的浓云，却看不见一颗发光的星星。他点燃了一支烟，此刻，唯有这支烟，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热度和光亮……
　　发送完后，李星晴看着这首诗里的一字一句，回想起自己从遇见王辰风以来的一点一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面对处于“不同世界”的喜欢的人，还有自己从医以来第一次发生的医疗事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和难过，生活好像突然从鲜花遍野变成了一片荒芜……
　　两周后，李星晴接到了吴昀山的电话。
　　“星晴，后天上海有个神经内科的交流会，科室打算派两名医生和两名研究生去，研究生这边，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星晴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去……我刚刚闯了祸……”
　　“主任的意思是你刚好在‘闭门思过’，叫其他人去还要耽误临床工作，你也知道，患者工作的交接很麻烦……所以干脆派你这个闲人去！”吴昀山有些开玩笑地说道。
　　“那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然后一起出发。”
　　“好。”
　　“那，明天见。”
　　“师兄再见。”
　　李星晴挂了电话后，从床底下找出了行李箱。她拉开行李箱，看到空荡荡的箱子里放着那把自己在横店买的小刀。她拿出那把小刀，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害怕，在门反锁后还要再锁上铁链，枕头底下还要放一把刀……在横店的那段时光真的跟医生毫无关系，她见到了很多自己的生活里没有的新鲜事和新鲜风景……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人，也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不会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唯一能把控的就是自己面对不同境遇和不同的人时的内心。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她忽然看开了很多事情，甚至觉得，只要时间足够长，自己能够慢慢放下和忘记王辰风……
　　她把小刀放进行李箱里，然后放进几件衣服和其他必备品，把箱子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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