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

　　正因着叶旻没有用尽全部力气对付他，当时那个心气高傲自视甚高的少年世子才勉强与人家敌人打了个平手。

　　已经四年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瞅着他是继承了师父的掌门位，可他仍是忘不记，四年前那一日。

　　他被贴身亲兵掩护着半拖半拽强拉出王城，也算逃了出去，到了个还算安全的小庵堂子里。

　　秋风萧瑟，卷着边的桐树叶子在他脚边飘散。仿佛还不够凄惨，天边云汽沉沉，疏风骤雨直下，直打得叫他心肝儿弯颤。

　　过去牧民们放牛饮马的郊坦地儿，已经不再水草丰茂，取而代之的是连着片的干野枯草。目光所及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流蹿的百姓。

　　回转过身子一看，庵堂里也不单说就他们这些子人。更多的都是衣衫褴褛，猫着腰忙着拾捡干草做铺盖的可怜人！

　　亡国时一幕幕凄惨的图景儿在慕缙脑海里头重演，搅得他脑仁儿生疼的。那时候是他无能耐，护佑不住故国百姓！

　　可现在呢？他成了这武学大派的掌门人，也与灭他国家之人的女儿有了接触。可这只是个开始！前头的复国之路，想要走得顺畅，少不得费心神力儿的！

　　再瞅过一眼那画中的娇娇女儿，漾在唇角的那一抹微笑没来由地就让他觉得刺眼！

　　凭什么，凭什么！

　　因着她的皇叔下令，她的父亲亲手灭了整个伊萨国！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只是因为她有个举世无双的姨母，她那姨母猝然辞世，就只听着身边侍从一句话，断定是他继母在濬宫代替他做人质时害死了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姨母！

　　也是因着他这个祸头子继母逃回了伊萨国王城，伊萨国就被屠了国！

　　可再怎样说那也是他的继母，虽不喜欢也不可以心有怨怼，他只得把这满腹的怒意排解在这个灭他国之人的女儿身上。

　　当他领着那些早已无家可归如丧家犬般的老弱病残一路冒着被敌人追打的风险往南边迁时，她明抒璇舒舒服服安坐在糊了油砂纸半支着窗儿的宫殿里。

　　像这样一个自小成长于安逸中，金银堆砌出来的贵小姐。她如何能体会到他们这些上一餐与鸡崽子争食苞米粒、下一餐就要面临着喝西北风的亡国奴的心情？

　　也对嘛，何止是她啊！不说别的地方，单论他们这天玑山，在他没有坐到掌门之位上时，看不起他的派中弟子都多了去了！

　　说来他能坐上掌门之位，虽说与自己后来拜的那位师父——元起真人有着莫大关系！

　　可若他身边没有慕枫这个幼弟，没有萧安然这个贴心的属下一直陪着他，他可能早就在掌门之争中败给那个可恶的柳逸敖了。

　　何谈今日借着天玑派的财力，努力攀交各大江湖势力呢？

　　来日须得好好回报他两个才行！

　　呵，至于那画中人嘛，他定是要把那画中的人儿从高高在上的云朵上扯下来！

　　也叫她睁开那一双美则美矣、却丝毫不带怜悯的眼儿看上一看，看一看这表面繁盛实则内里只图劳个空心架子支撑着的州来城。

　　让她亲自瞧一瞧，在她皇叔统治之下，百姓只能仰靠着天成、若是个丰收年儿倒说得过去，怕只怕遇见那大旱大涝的时令季儿，闹得底下这些穷苦人儿只能上了街市，沿着路跟儿挨门窜户讨要些口食。

　　把画卷打桌上卷起来，自排柜中抽出雕刻有莲枝花纹的画匣，置放下那美人图。

　　才刚料理好这些，甩了手准备去胡榻上歇一歇。就从门外传进来席下弟子肃尘的声儿。肃尘进了屋，行过个弟子礼，才不紧不慢地回禀要说的话儿。

　　“回禀主上。您交待弟子安置在湖心亭的物件，咱们已经安置妥当了。”

　　“妥当就好。肃尘，你也瞧见萧姑娘回来了。没了她这个搁郡主身前服侍的替我们打探，只靠着咱们分派到郡主府外院的粗使仆从，接下来秋水湖这边，咱们更得下功夫了。”

　　主上这么一番细致交待下来，肃尘少不得一一应承下来。

　　一切都只放在心里记着。肃尘到底也是可惜了主上让放在秋水湖湖心亭里的那把琴，不平道：“主上。按理说您做的决定轮不上弟子来质疑。但那把‘九霄环佩’，您当真舍得就这样送出去吗？更兼那位郡主会不会过来秋水湖还是两说呢。”

　　“九霄环佩”，是他生母恪豫王后临出嫁前外祖家赠的压箱底儿嫁妆。母后在世时时常拿了这把琴弹拨，那是她极其爱重的一把琴。

　　母后殁了之后，王父嫌看见这些子经年的旧物件平白添了伤心，就叫给收到库里去了。

　　王父瞧着当时年仅十岁的他，长叹了声。只叫人从母后寝居中拿出这把“九霄环佩”给他，聊以哀思罢了。

　　可好琴终要配上美人儿，长久放在他这儿不是个事儿 ，就开了口：“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左右不过是件玩意，放本座这处倒是浪费了这琴音之雅。”

　　至于棽芸郡主会不会来到秋水湖，他心下早有成算。现下在五月里，府里探子替他打听得了，五月里是那商皇后薨逝了的日子。每每到这段时日，明抒璇少不得伤怀卧病一阵。

　　人伤怀之后最需要四处走走抒发抒发。他不信，大病初愈。明抒璇会不想来到秋水湖这么风景秀美的地儿散心。“等着吧，本座赌一把。秋水湖的景儿没人舍得辜负。”

　　“那弟子盼着您的好消息了。”肃尘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信那高贵的郡主会往他们这秋水湖来。

　　可再招眼看过去，主上气定神闲的坐在桌案后拭手。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方素帕擦拭。拭净之后又把帕子撂一边去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知道主上是不耐烦了些，他素来就是个有分寸的，再说下去就惹主上不悦了。因此向着前处帷幕后略表拱手礼以示告退。吩咐了门口侍立的弟子留心服侍着，忙不迭下去办差了。

　　肃尘这么过来打岔子，扰得慕缙也没了歇觉的兴致。所幸现下尚有空闲，起身从架搭子上抽了件滚边袍子披在身上，戴上玄铁面具拿了挂在墙上的佩剑“出锋”往西院里头训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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