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次第开放

　　林小翼睡着了，在沙发上。竟然睡得很香甜，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入睡了。

　　一觉无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叶风抱在怀中，这让她多少觉得有点尴尬。从来没有被男人抱过，今天却被叶风抱了两次。

　　而叶风，闭着双眼，一脸平静安详，似乎也靠着沙发睡着了。

　　林小翼轻轻挪动，想从他的臂弯里滑出来，却被叶风发觉，用力收紧了胳膊。

　　“醒了？”叶风的声音，磁磁的，略带疲倦慵懒。

　　“嗯，”小翼红着脸应道，“我起来。”

　　“别动，再抱一会儿。”叶风不为所动。

　　“不，不太好，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对了，我妈妈……”

　　“唔，她已经回家了。我给你跑了半天腿，还没吃饭，也饿坏了。要不，你请我吃饭？”

　　小翼犹豫片刻，“好，不过，你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怎样？”叶风似笑非笑看着她。

　　林小翼只好涨红了脸挣扎着站起来，好在，这一次，叶风并没有坚持。

　　江枫渔火，月落乌啼。这样的良辰美景，林小翼却无心观赏。

　　林小翼觉得跟着叶风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饥肠辘辘，身心俱疲。

　　两人这样沿江疾走了半个小时，竟然一句话都没讲。林小翼不想说话，因为又累又饿又困。叶风不说话，却是为了掩饰抑止不住的兴奋和快乐。

　　林小翼终于忍不住，“大哥，你到底要去哪里？怎么还没有到？”

　　叶风笑得邪魅，“你请我吃饭，当然要亲手做才有诚意。去我哥们家里，今天他不在家。晚饭就靠你了。到了，你看，前面那栋楼……”

　　身后悄无声息。

　　叶风回头。

　　桔色的路灯下，不见了林小翼单薄的身影。

　　他心里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快要喊出声来。

　　飞奔过去，把倒在地上的女孩抱在怀里。又怕惊醒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往朋友家里慢慢走去。这种姿势极其费力。很快，叶风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呼吸也变得沉重。但他不想停下来。仿佛这是一种极其庄严贵重的仪式。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小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的摆设简单，整洁，白炽灯光明亮灼眼，空气里弥漫着很好闻的菜香。

　　小翼咽了下口水，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她忽略掉身体的抗议，走出房门。

　　屋外是客厅，面积也不大，客厅连着厨房，透明的玻璃门那边，是叶风的忙碌的身影。

　　“叶风？”

　　叶风回过头，林小翼似乎看到他的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羞涩，但是转瞬即逝。待她走近看时，叶风明明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表情，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像往常一样无懈可击的叶风。

　　“真是时候，我刚做好饭你就醒来了！”叶风喜欢冷嘲热讽地说话。

　　“你已经做好了饭？不是说我请你吗？”林小翼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要等你起来，我们两个都要饿死了！吃吧！”

　　叶风把两盘菜重重地放到桌上，又回厨房盛了两大碗米饭。

　　林小翼看着眼前的红烧肉和丝瓜汤，努力地咽下汹涌的口水，刚想要奉承几句，立刻被叶风一个白眼压住了。

　　“少来！你赶紧吃吧。你居然贫血！多吃点，省得别人要说我不给你吃饭虐待你。”

　　林小翼有点羞愧地大吃大嚼，心里却好像有种模糊的感动。暖暖的，让人很安心。

　　“叶风？”

　　“嗯？”

　　“你怎么不来上课了？”

　　“会考考完了，毕业证应该能拿到了。还上什么课？”

　　“你能不能回去上课？”

　　“为什么？”

　　“好好复习，考上大学。”

　　“考上大学又如何？”

　　“那样你就有学历了，你可以找份体面的工作，或者去外面的世界闯闯。”

　　叶风眯着眼睛打量她，“你是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不体面？哼，不体面又怎样？体面的人怎么不去救你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小翼着急地说，“我只是觉得人争一口气罢了。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考个重点名校，为什么一定要当别人所说的那种，”林小翼怯怯地看了叶风一眼，觉得他没有发怒，便轻声地说，“那种自甘堕落的□□混混？”

　　叶风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有股悲凉和恨意。林小翼只觉得无比寒冷，她甚至觉得刚才那片刻的温馨只是错觉。

　　“自甘堕落！是谁说的？是眼睛里只认得钱和权势的那帮老师，还是衔着金勺出生的卓然？我问你，你妈去百乐门是自甘堕落吗？”

　　叶风的眼神凌厉如刀割，毫不留情，林小翼觉得脸上已经被划开了，流血了。

　　她垂下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地板看穿。过了好一会，她咬咬牙，狠心地说，“子不言父母非。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也不可以这样说我妈。”

　　叶风盯着她，听着她错乱的呼吸，渐渐感觉了到她的无奈和悲伤，自己的愤怒也渐渐平息。

　　他悲伤地微笑着说，“我没有看错，我们果然是一样的人。”顿了顿，又说，“你知道不知道，当年，省城重点中学的奥赛班在江城本来录取了两个人，第二名，是你的初中同学，王萍。”

　　林小翼错愕地抬头，“你是说？”

　　“没错，江城市第一名，是我。”

　　林小翼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风，眼里有无数个问题，无比急切。

　　“但是，上初一时，我十三岁，犯了事，被抓进去了。所以，中考以后，省城重点中学把我的学籍档案退回了江城。”

　　“我是很能打，但是被抓进去以后，在里面，那种经历……林小翼，你这一辈子永远想象不出那种黑暗，那种折磨。这个，就是里面给我留下的。”叶风抬了抬下巴，让林小翼清楚地看到颔骨上的疤痕。

　　“抢劫的的不是我，是一个□□老大的儿子，跟我年级差不多，从小认识。他爸爸说要我替他儿子顶罪，他说他黑了一辈子，要把他儿子洗白，要送他上最好的大学，要送他出国。我拷！”

　　叶风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无奈。

　　“他说会给我家很多钱，让法院轻判，会打通关系让我在江城市重点上学，当时，我爸也下岗了，他身体不好，一直病着，没有工作，也没钱动手术。我就答应了。”

　　“可是，学校那些老师，每一个都只看到卓然，我成绩再好也没有用。甚至在我刚进去就有人劝我想开些，说不管我考得怎么样，没有学校会录取我，他们的意思是，我反正不能给学校贡献升学率，不如早点滚开，免得让他们看着心烦。说真的，我不是没有后悔，但是，我现在，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看不到。”

　　叶风的肘撑在桌上，双手抱头，手指淹没在浓密的黑发里。那样沉静的一个人，说起往事，竟然全身都在颤抖。

　　林小翼第一次知道叶风原来是有前科的，这才明白叶风为何一直玩世不恭，为何宁愿在外面混也不去学校读书。

　　她想起卓慕云对她的威胁。她别想考北大，顶多就是个省城大学罢了。于是她也了解了叶风心底的绝望。

　　她突然觉得叶风那句话说不定是对的。说不定，叶风和她，才真的是一样的人。

　　但是，她只是坐在那里。她没有过去抓住他的手，也没有过去抱着他的肩。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叶风的痛苦。

　　对于他人的痛苦，我们根本无能为力。那么，同情又有什么意义？

　　叶风不需要同情，林小翼也不需要。

　　所以，她只是说，一字一顿地说，

　　“叶风，回学校来上课吧。你要去尝试，试过才知道有没有可能。哪怕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不喜欢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

　　“我们一起努力，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他们凭什么决定我们的未来？就凭他一句话？”

　　“我不信，他们能压我一辈子。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是自甘堕落，我也不会被轻易地打倒，我一定会去我想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叶风惊异地发现，林小翼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倔强地咬着下唇，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仿佛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愿意跟我一起努力吗？”林小翼微微蹙着眉，问他。

　　“我，愿意。”

　　叶风缓缓的说，感觉着长久以来始终盘踞在心头的的阴霾被渐渐驱散。

　　云会开，月会明。

　　林小翼，只要在你和我一起，上天下海，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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