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之梦华

　　也许是还有幻想，也许是不敢抗命，究竟是什么李煜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无论如何，李煜现在站在了上林苑踏青的人群里，所以赵匡胤很高兴。
　　赵光义也很高兴，“听说违命侯才学无双，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如就此情此景替大家吟一首，如何啊？”
　　李煜皱皱眉，还是开了口：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
　　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皇帝带头鼓起掌来，群臣们也只好附和称好。赵光义有些悻悻，不过也不好再刁难，暗暗思忖皇兄为什么这般护着这人？还有，好像以前也是。
　　路过李煜身边时斜了一眼，人虽然是低着头，可腰却是挺得直直的。哼，你傲什么，书生一个，待会儿可别吓得白了小脸儿。
　　“皇兄，今日大家兴致都好，不如再上林苑打打猎吧！”
　　赵匡胤沉思了片刻，早春按说是众生生长之际，不该开猎，不过看一干武将们听了晋王建议后跃跃欲试的劲头，笑了笑，便道，“好，牵马！拿弓箭来。”
　　李煜走开一旁，骑马打猎不是不会，以前在江南时就曾经校猎青龙山，不过现在上马的这些不是昔日驰骋沙场刀光血影，就是鞍马娴熟骑射俱佳，何必班门弄斧？
　　“违命侯不来吗？”晋王恶意的笑道，“莫非不会骑马？”
　　不该受到挑衅就冲动的，可意识到时已经坐在马上了，唉，人一放松紧惕反应就恰当了吗？看着已经出发的大队，也只好拍马跟上。
　　可是，还是跟丢了。李煜看着眼前稀稀疏疏的林子，苦笑着下了马。其实这样牵着马随便走走也不错，北方的二月比江南冷多了，可还是有些不知名的树木爆出了新芽，多多少少给周围添了些绿意。正想着，却听有人叫，“敢问阁下就是违命侯吗？”
　　一回头，是位宫装的贵妇，娇媚但不流于妖艳，富贵却不失温婉。李煜恍然，花蕊夫人，现在，是男人的徐贵妃了。
　　花蕊柔柔一福，“久闻侯爷才名，今日得见，实乃妾身之福。”
　　李煜忙回礼，却不知这久闻之说是从何而来。大概是面上的茫然被看了出来，徐贵妃抿唇一笑，“侯爷诗词遍传南北，便是宫中也流行侯爷的大作，皇上更是常常要妾身为他弹唱一两首呢。”
　　李煜有些受宠若惊，无论是美人的称赞，还是皇帝的垂青。“他……皇上常听我的诗作？”
　　徐贵妃嫣然，“是啊，其实皇上很欣赏侯爷，常常对妾身说侯爷要是不是生在乱世，生在帝家，必是举世无双的才子雅士，富贵闲人。”
　　这话……倒也不错。可要不是我生在帝家，如何能得这般闲散？
　　二人一时没找到别的话头，可僵持着总不是办法，李煜正待开口，忽见花蕊一瑟缩，“晋王。”
　　是赵光义，还是正面对着他们，拉开弓的赵光义。
　　李煜自问不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当日金陵自焚是为了帝家皇族的尊严。可是现在，有了生存的意念，就再也没了当初面对死亡的从容。
　　所以，对上赵光义阴鸷的目光和寒光一闪时，李煜唯一的反应只是闭上眼。
　　希望不是太痛苦。
　　没有痛苦。破空声响起后接着的是女子的惊叫。睁开眼，方才还巧笑倩兮的人儿现在就倒在一旁，不敢相信的睁着眼睛，胸口一支箭。
　　李煜愣在那里，没有惊慌，没有失措，只是愣着，脑中空空如也。
　　发生了……什么？

　　听到尖叫声赶过来的人中响起了一片喧哗，然后是男人的声音，“光义，你做了什么？”
　　然后是晋王懒洋洋的声音，“干什么？皇兄您看不出吗？”
　　“这女人魅惑皇上，臣弟是替皇上除去这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声音陡然变得锋利无比，刮得李煜一阵生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表情高深莫测，不怒，不悲。
　　“晋王一心为社稷，理当无罪，可是擅杀命妇，也不可不罚。”缓慢的开口，“光义，看你今日收获颇丰，就罚你来出今日的吃食吧。”
　　漫不经心，轻描淡写。
　　李煜直觉得一盆冰水泼下，从头凉到脚。

　　听到违命侯身体不适早早离开的消息，赵匡胤除了叹气已经没别的可做的了。虽然知道很冷酷，很无情，但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女人责罚光义。何况，群臣会怎么想？
　　但是花蕊嘛，可惜了呀……
　　对一旁的王继恩，“贵妃的尸身……？”
　　“回皇上，已经收敛了”
　　“嗯，要厚葬。”
　　王继恩办事还是很得力的。
　　目光溜过侧手首座的晋王，目光闪了闪。光义很高兴吗？

　　是的。赵光义很高兴。起先些微的不悦已经无影无踪了，去得如同它来时一般令人无所探知。
　　我要叫你看到，任何人和你在一起只会不幸，无论是谁。

　　周家敏担心的回过头，看着床上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李煜。自从昨日从上林苑回来就一直这样，整个人蜷成一团裹紧棉被，屋子里都生了两个火盆了，人还是抖个不停。
　　还是去请御医来吧。

　　还是冷。回想起赵光义临走前的一眼，李煜就不可遏制的发抖。
　　那个人，他到底想怎样？

　　还有，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本来就只需要在三日一次的朝觐时出现的违命侯就因为感染风寒的缘故一个月没上朝。
　　还真是大胆啊……果然敢违命啊……
　　于是，终于有一日，皇帝纡尊降贵地驾凌了违命侯府。可以就是一柱香的功夫，又离开了，怒气冲冲。奇怪的是没人听到有争吵或是叱喝，事实上当时同去的宫女内侍都没有听到违命侯说过一句话。
　　哦，除了那句“见过皇上”。
　　第二天，皇上就下了一道恩诏。
　　违命侯身染沉疴，从今日起不必上朝了。

　　注：1.花蕊夫人，生卒不详。对于她的死亡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是在御苑赏花时被晋王赵光义一箭射死。有记载，当时赵匡胤“面色若常，饮酒如故”。
　　2.文中李煜所作为《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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