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水与论文

　　鉴于家里实在没买菜，傅时一把卡丢给唐霜之后他也暂时买不了，毕竟他们学校的位置特别村，最近的一个超市都在半小时车程的地方，一趟来回加上逛超市能有将近两小时，再做好饭能有近三小时，到时候天都黑了，两人饿着肚子实在不想等，于是唐霜自告奋勇去许久没光顾过的食堂去给傅时一带饭。

　　傅时一也没什么意见，他反正什么都能吃什么都不挑。

　　唐霜出门之后，傅时一等了一会，在窗口看着唐霜走远后，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只U盘。它通体漆黑，摸起来材质跟塑料似的，像什么搬家家用的玩具，但重量委实不轻，比一般的U盘重上好几倍，犹如一小块实铁。
　　刚才唐霜还在屋里的时候它就一直在轻声震动，唐霜没听见，但是将它贴身带着的傅时一已经快被震麻了。

　　傅时一看了U盘半天，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用手指贴在它背面光滑的地方，把接口插进了唐霜借给他写论文的笔记本里。

　　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框，框底有一个闪烁移动的进度条，显示正在检测指纹。不过一秒，进度条就走完了，U盘文件夹被自动打开。

　　这个文件夹看起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任何一个工薪族电脑里的文件夹一样，装着什么“报告、策划表、图稿”之类的小文件夹。只是和傅时一上一次点进去的页面不同，里面多了一个命名为“急”的文件夹。

　　傅时一面无表情地点开了它，略略浏览了一遍，点开了一个网址。十分钟后，傅时一平静地将所有页面和文件夹关上，退出U盘文件夹，把U盘拔了出来。

　　他知道，在一秒之内，这个U盘自动下载在笔记本上的一个小插件会自动清除数据，没有任何人能查出这个U盘存在过的痕迹以及他刚才浏览过的网页历史。

　　“傅一一！”唐霜的声音恰好从门口传来，“去拿筷子，我把饭带回来了！”

　　傅时一把U盘放回衣服内兜里，应道：“来了。”

　　他拿了餐具后，两人在书桌前挨着坐下。傅时一把桌上的东西清开，把筷子和勺子递给唐霜，唐霜把食堂带来的两个纸餐盒打开，摆在面前。

　　唐霜一脸无奈地看着餐盒：“今天可能运气又不太好，食堂给的是橘子鸡，炒胡萝卜，不过面条鸡汤还不错，这段时间维生素吃太少了我夹了一些生菜，将就吃吧傅一一。”

　　傅时一喝了一口汤：“傅一一是什么鬼，我记得我的名字里还有个时，还有橘子鸡是什么东西。”

　　唐霜显然心情不太好，瘫着脸吃了一口胡萝卜：“傅一一是你的化名啊傅一一，万一我叫你本名被人听见那不是暴露了，啊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可以叫你傅一，少说一个一还方便点儿，你开心我也开心。橘子鸡顾名思义就是用橘子烧的鸡，鸡肉里一股子橘子味儿，上次就是它成功让我把食堂拉入黑名单，没想到这次又遇到了，傅一你运气真的不好，把我也带黑了，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

　　外面传来雨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暗起来，有风把窗户旁边的树木枝叶都吹得簌簌摇晃，窗户渐渐被雨滴和滑落的水痕占据。

　　傅时一尝了一口橘子鸡，面无表情地把它咽了下去，也瘫着脸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化名，我并不开心。有肉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娇生惯养。另外我运气一直不错，你才是正宗非洲人。”

　　唐霜于是乐得把自己的橘子鸡都拨给了傅时一：“还好我看天色不对就跑得快，不然这会儿我就被雨淋了。哎呀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一个代号不要认真，只要你知道我是在叫你那它就起到它的作用了。橘子鸡的味道简直是反人类啊，我真的接受不了给你吧谢谢啊亲，您真是个了不得的非人类啊。把你汤里的鸡肉分我点谢谢。还有你今天居然这么一本正经地反驳我的吐槽你怎么了，吃错药了吗？还是被人魂穿了？来傅小一，如果你被魂穿了就眨眨眼，如果你吃错药了就点点头。”

　　傅时一垂眸，把自己碗里的汤和鸡肉分给他，既没眨眼也没点头：“什么傅小一，我比你大。还有魂穿是什么？”

　　唐霜：“行吧那就傅大一把，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魂穿就是有人死了之后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把你的灵魂从你的身体里赶出去然后自己占据这个身体，占据你原本的生活，小说里常用的梗啊。话说那些小说里写的尽是魂穿别人的身体里过上了怎样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的生活，他们就没考虑过人家被穿的人的感受吗？太不尊重人了。是我的话我就算死了也要让我的尸体好好入土为安，被人魂穿什么的真的接受不能，有不认识的人用着我的身体去干不知道什么事情，啊好恶心。”

　　傅时一：“你还是叫傅一吧，傅大一听着怪怪的，我又没上过大学更没上过大一。为什么魂穿了别人就好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

　　唐霜：“行吧傅一。因为有一群loser觉得自己只要换一个身世背景和设定就能摆脱自己失败的生活和废柴的命运，只要有热血和梦想就能用自己意外得来的外挂在别人的世界再造未来，殊不知他们失败不是因为世界背景而是他们自己本身而已，不管是找不到真爱还是赚不到钱，loser走到哪都是loser不会有改变的，再说别人原来世界的人就都是傻逼吗一个二个把智商拖到负值拿给他踩上位？笑死我了哈哈哈。唉这个鸡汤真好喝，安抚了我被橘子鸡伤到的幼小心灵。”

　　傅时一：“都给你了。”

　　唐霜：“爱您傅爸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慢吞吞吃完了晚饭。

　　傅时一收拾完餐具和桌面后，走到正瘫在床上刷手机的唐霜跟前，看了他一会儿。

　　唐霜过了有一分钟才察觉到自己眼前伫着一个阴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刷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他：“咋滴了？你想睡了？”

　　傅时一摇头：“我是想跟你说，得出去一趟。”

　　唐霜：“哦行。”

　　过了五秒。

　　唐霜：“啥？？你要出去？出去哪去？现在这天气……”

　　外面大风大雨，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

　　“……你确定吗？你去干嘛啊？走多久？需要伞吗？要打Uber*吗？我明天要等你一起吃早饭吗？唐霜说着就丢下手机，直接坐起来了，看着傅时一一如既往平淡的神色，一大串问题连珠带炮。

　　*Uber：美国一种类似滴滴打车的软件。

　　傅时一摇头：“不用。我也不知道我会走多久，不用管我。”

　　唐霜观察着他的神色，略有些低落地应了一声哦。他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便说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

　　傅时一点点头，转身打开了窗户，什么也没带，就这样翻身出去了，消失在了雨幕里。

　　雨声嘈杂，闷雷阵阵。
　　有冷风灌进来，带走了晚饭后余韵的一室温暖。

　　唐霜久久看着被打开的窗户，直到漏进来的雨打湿了挨着窗台的大半桌面，才想起上前去关窗。

　　雨声被闷在了外面。
　　屋里突然显得安静起来。

　　唐霜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躺在给傅时一另外铺的行李箱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无聊起来。手机也不想刷了，动漫也不想看了，也暂时没有什么作业要做。也不想睡觉。也不想去洗漱。

　　怎么突然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儿起来。

　　其实他和傅时一的距离他早就有所察觉。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傅时一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他这种平凡的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或许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或许遍布血腥与黑暗，不论如何都是十分险恶艰苦的环境，才能磨砺出傅时一这样的人。但傅时一原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会被人追杀，他有什么目的，有什么背景，他一无所知。一如他这次的告别。

　　但是也不敢问。

　　他怕问了，傅时一不说，或许不方便说，反而会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距离更远。于是他一直小心翼翼试图不去触及这个同桌之间分隔的“三八线”一样的界限，一直维持着两人之间看起来像是偶然遇到一起然后“就当是缘分吧”似的一起住下去的室友，或者朋友。傅时一也配合地对自己的事情保持缄默，每天跟他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常校园生活。
　　唐霜想了想，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原本无聊的、每天都一模一样的日常突然混入了一个不一样的调味料，让它变得鲜明而生动起来，或许是傅时一身上那种他从未见过的气质使他感到好奇，总之他内心深处是真实地希望这个从天而降的人能一直呆在自己的生活里，能一直就这样住下去。哪怕他有一天突然厌烦了，不想帮他写永远也写不完的论文了也好，但只要住在一起，似乎就有无限的快乐能一直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世界。

　　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总有一天会分开，任何意料之外或者之内的原因都可能成为他们离别的原由，从此背道而驰，相行渐远，就像两条交叉过一次的X状射线，从此再也碰不到一起。就像曾经的国内玩的很要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小学初中高中兄弟朋友们。只要生活不在一起，话题聊不到一起，再加上白天黑夜的时差间隔，上万公里的距离间隔，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渐渐疏离，越来越远，最后默契地谁也不再联系谁。

　　他曾经有多喜欢交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现在就有多抵触与人交心交情。一点点被钝刀子割开直到最后悄然断开的感情，比直接的绝交还令人难受。然而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绝交，只会有谁也不说，但谁也都懂的淡漠。朋友什么的，随便交交就好了，不要走心，不然到最后分开的时候，伤心的还是自己，多不划算。

　　可是傅时一，他真的很舍不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跟他分开，不想最后变成走在路上遇到了也尴尬得不敢打招呼的陌生人。想接近他，想了解他，想一直生活下去，这样的心情早就或深或浅映在他的潜意识里，但是终抵不过现实。

　　大家本都是陌路人，各有各的路要走，各有各的生活要过，凭什么一定要配合着你的步调？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要一味地去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想法和愿望而把别人的心情置身事外……事外……

　　突然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睡眠，打入了他的梦境。

　　他猛然睁眼，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躺在这个临时搭的床上睡着了。

　　他懵了一会儿，茫然地起身去看窗户那边，震惊地发现傅时一居然回来了，正脚踩窗台手抵窗沿顶站在外面，淋着雨敲着窗户。

　　见他看过来，傅时一跟他指了指窗户边缘，示意他开窗。

　　唐霜蹭地从临时床上蹿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自己没察觉到的欣喜与期待，去给傅时一把窗户拉开：“你怎么回来了！”

　　傅时一扶着窗户边跳下来，抖抖满脑袋的水，道：“忘记带东西了。”

　　唐霜突然又有点失落起来：“啊？什么东西？”

　　傅时一看了看他，突然一指点在他额头上：“我拿包红糖走，路上没事啃几口，补充能量。”

　　唐霜：“……”

　　傅时一罪恶的手缓缓往下捏住了他的脸颊，然后不紧不慢地掐起一坨肉：“你还欠我好几包，你莫非忘了？”

　　唐霜愣愣看了他半天，突然像看见黄瓜的猫一样跳起来：“啊啊啊啊没忘没忘没忘！我这就去给你拿！”

　　傅时一：“慢点跑，我不赶时间。”

　　唐霜：“哦哦哦哦哦！”

　　他突然又觉得开心起来。

　　哇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心情起起落落比股票还曲折蜿蜒的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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