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在凌晨三点一刻

　　（4）
　　没过多久，我就回了学校。也快期末考试了，我却什么都还没复习。和苏景在一起上自习的时候，我压根啥都没看进去，尽瞅她尖尖的下巴去了。老师画的重点我是一字也听不进去，苏景倒是装模做样的写写画画，她说，说什么也不能挂，一百二一门呢。那可是钱。
　　我说，苏景，你怎么还是一点也没改呢，看见钱就跟看见肉似的。
　　她小媚眼一翻，看都不看我，说，沈嘉，有本事，你别爱钱。
　　我还没回，就听到口袋里的手机滴嗒滴嗒的叫了起来。

　　接起来，居然是张萧然的电话。我惊奇了半天，她问我现在有时间没有，她找到工作了，想晚上请我吃饭。我说大晚上的了我过不去啊，她撂下句，你不来会后悔的。就不吭声了。我郁闷了半天，怎么这么些人就会来这招儿！玩沉默中的深沉，深沉中的强制。我是真郁闷了，以至大脑有点缺氧，和苏景在楼下告别之后，就神经的拦了辆出租就往F城跑，幸好两城市离的挺近的，做出租就更近了，要真天南海北的，估计把我卖了都抵不了打的费。
　　到了F城是晚上十点，张萧然说好的在广场接我来着，结果我晾了半天都没看到她影儿，只好在原地等她，无聊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心里怪复杂的，我又想起杨六月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我要是去她学校找她，她看到我是尴尬呢还是开心呢。站那一巴掌点地儿想东想西的，张萧然还是没来，我发短信骂她，结果她就冷不丁的打了几个字过来：打的来XX超市对面，XX酒吧。我看着那几毛小字真想把手机给砸了，我疯！这民工多的跟蚂蚁似的。她可真放心把我一人扔这小破地儿。
　　进了酒吧，一眼就看到她坐在进门的位置上，冲我招手。我装做不太高兴的坐她跟前，仰着头不理她。
　　哟！大少爷生气了啊？！她笑呵呵托着腮玩味的看着我，这不好好来了吗！没缺胳膊短腿的！
　　我要真少跟头发，我爸非把你办了不可！我横横的说，她就我一儿啊！还等着我养老呢！对了，你找的哪里的工作啊？F城的吗？
　　北京一家报社。我过几天就走了。她喝了口酒，轻声细语的说。她喝酒的时候我一直小心的看她，是我熟悉的声音和姿势，多了分成熟妩媚少了点清醇。看着看着，我就觉得这周遭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了！纸醉金迷，暧昧调情。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我皱着眉头说，结果她笑的特奸诈的摇了摇头，然后诡异的说，你不会还那么纯吧？？还是不喜欢这里？这样吧。。。你要敢和后面那个穿黑色吊带的那个女孩喝杯酒，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怎么样？！说完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我，跟小孩子玩游戏似的。
　　你别耍我啊！我吓的身子缩了一下，我这一年可老被人耍的，运气特背！你可别害我！
　　随便你吧！她故做无奈的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出去的，你要出去吃饭你自己吃去吧。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的嘟囔，怎么都这样啊！是不是不耍我你们就不舒服啊？！我去还不行吗？不就请人家喝杯酒吗！就算她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丢人，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说完我就拽拽的朝那女的走过去了。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身材很好，很瘦，快到跟前的时候我竟然有点错觉，觉得她的背影有点熟悉，但想不起到底是谁。
　　嗨，小姐，一个人吗？走到她背后，我鼓足勇气，一板一眼的说。她缓缓的回过头，当我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顿时感到五雷轰顶，她的脸，隐藏在若隐若现的暧昧的光线中，淹没了我的听觉，止住了我的呼吸。她的黑色吊带，她的妩媚，她的妖娆，竟然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挂心的人。她是杨六月。

　　站在酒吧外面的公车站牌下，夜晚人很少，公车在我跟前停留，再缓缓移动，再停留，再移动，一辆又一辆，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力气转过身对站在我身后的她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难过些什么，看着杨六月穿着性感的黑色吊带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眉开眼笑，她的酒窝那么好看，那么深，那一刻，我差点崩溃，愤怒，嫉妒，心痛就那么如潮水一样的汹涌而来，把我淹没。从酒吧出来她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走多快，她走多快，直到我站在站牌下，她才停住，安静的站在我后面。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但我还是在不经意转头的瞬间，看到她倔强的嘴角，一副强硬的气势。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很悲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悲哀些什么，为了什么而悲哀，属于这个城市的灰暗的天空，堕落的霓虹，我觉得孤独，想离开这生活，杂乱无章的，一些现实让我措手不及。就象杨六月。
　　杨六月。。我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站好。。我说。
　　她疑惑的挑了挑眉毛，但还是很听话的把脚放好，站的直直的。她刚站好，我一个巴掌就煽了过去。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条件发射的抓住身旁的栏杆，右手捂着脸。
　　沈嘉！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打我？！她眼神凶狠的看着我。我心里毛毛的，其实刚那一巴掌打下去，我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我真怕她也一巴掌还回来给我，从小到大我跟她打架从来没打赢过。但我真的很气愤，非常生气。
　　这。。这，。一巴掌是替。。替你妈打的。。我结结巴巴的说，谁让你来这种地方！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她咬牙切齿的瞪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对！就是我能来你不能来！我没以为我是谁！我说，怎么说我也算你哥！
　　你这哥当的可真好！她忽然嘲讽的笑了笑，真好哇！这榜样，这模范当的可真好！
　　你看你象什么样子！我生气的拉着她的胳膊，你看你穿的跟什么似的！你丢不丢人啊！露的比穿的还多！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么，再说什么碍你什么事了？！她甩了甩胳膊狠狠的挣脱了我的手，你也清高不到哪里！
　　怎么说话啊你！我气的真想揍她，她一直这样，一跟人吵架就任由着性子胡说八道，我和什么人交往碍你什么事了！
　　是！是不碍我什么事！她晃着脑袋说，你是乌龟王八蛋也不关我的事！好了，你打也打了，我没象以前一样回你巴掌，算是便宜你了，我走了，拜拜！她说完，风姿摇曳的就晃着小蛮腰就走。
　　你要去哪儿啊你！我站在原地冲着她叫，你要敢再进那个破酒吧我马上就给你妈打电话！说完后我吓的腿都有点发抖，她要真跑过来掐我，我就完了。结果她缓缓的转过身，一脸嘲讽的看着我，慢条斯理的说，我可是好学生，我明天考高数呢。我现在回去补觉。
　　明天考高数那你今晚还出来鬼混！我张大嘴巴瞪着她，你以为你是高斯啊！
　　你以为我是你啊！买菜时候还拿个破计算器！她斜了我一眼，你那猪脑能跟我比吗？！我玩一通宵，第二天数学能考九十你能吗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把我一个撂原地跟个白痴似的。我有些郁闷了，从酒吧出来身上带着的凝重气氛就在她的言语中，她的动作中，一点点的减灭和消逝，让我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属于这样，符合这样的场合的该是一场教说或者是争吵，而非现在这样，她的洒脱远去，我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借着霓虹灯我只能看她的肢体动作，她利落迈步的姿势，她高高昂起的头，她的凌乱的黑色长发。而她的那个昂头的姿势，却让我心底猛然抽痛。她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样，她哭的时候不是用手背擦着眼角而是骄傲的昂着头，昂着头。。任眼泪肆意的在脸上蔓延。心底的那股锥痛使我条件反射的朝着她的方向跑步追了上去。在离她五十米的地方放慢了速度，慢慢的跟着她，没有叫她，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跟着她。

　　路过灯红酒绿的迪厅，异国风情的咖啡馆，音乐喷泉的广场，我仿佛走进了一个熟悉的沉默中的电影场景里，周围欢快而又荡漾的气氛，那些来去匆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群，一张张稚气单纯的脸，她站在我的对面拿着一个数码照相机，她哼哼的说，教我下这个破东西怎么用；她站在F城的那个如皇家园林的大学门口，一脸落寞的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她高高昂起的头;十八岁的夏天，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去乡下玩，半路上车子打滑，把她摔到地上，她脸上全是泥巴，但还是笑的特别欢，她笑的弯弯的眉毛，露出的白白的牙齿。。。这样想着，怀念着，思绪涣散的蔓延着，一寸寸，一寸寸。五十米的前方，她仍昂着头走着，腰身挺的直直的，直到听到火车的呜呜声，我才回过神来，看着四周，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中跟着她走到了火车轨道旁。
　　火车轰隆轰隆的从远方驶来，她一动不动的站在离铁轨五米之外的地方，我看到她慢慢的蹲下身，抱着胳膊，肩膀一直在耸，我知道她在哭，可我没有走过去，没有，我只是那么站着，远远的，偷偷的看着她，这时的她与在酒吧门口她拽拽的样子大相径庭，她的脆弱，她的无助，羸弱的在我眼前，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过去抱一抱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火车轰隆声慢慢大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的更加空旷和悠远，突然她站了起来，借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声嘶具厉的喊了一声，我没有听到她到底喊了一句什么，但她的唇线，她美丽的嘴唇张合的弧度，清晰的告诉我，那一声，是我的名字。我就那么怔怔的站着，看着她哭泣，看着她在黎明即将来临时又骄傲的抬头挺胸离去。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的眼泪仿佛还残留在周围悬浮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我顺着原路返回，在半路拦了一辆出租，无力的对司机说了声目的地，就闭上眼睛，出租出F城边界的那一刻，我心想，我该怎么样不让她哭呢？是和她在一起吗？
　　不，答案决不是这个。
　　骄傲的一塌糊涂的杨六月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在她心中就和施舍一样的行为？

　　我还是回去了，并且，一直没有回头。
　　车停在苏景宿舍楼下面，我打电话，让苏景出来，她睡的朦胧极了，甚至没听清楚我说什么。我叫她下来，无论如何，请一定下来。

　　当苏景穿着珍珠白的小睡裙站在女生宿舍大门内，我看着她瘦瘦的肩膀，把手伸进铁栏杆里捧住她的脸，我说，媳妇儿，我爱你。
　　那时候，我都为自己的决定感觉想哭。

　　而苏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她没说话，只是一直望着我。我们两两想望。各自怀着不可述说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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