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赏

　　彭定义听南梁潇说要传审田家三口时显得兴奋不已，谢宝宁知道他心中对田家人早有怨气，便多叮嘱了初二一句让他跟着彭定义一起去田家。

　　南梁潇听见偏头看了她一眼，眼见着彭定义出了府衙大门，转身过去问说：“我竟不知道，你和初二现在这样熟悉了？”

　　“哦，初一被公子使唤得多，我和初三又说不上话……”谢宝宁说着很惊讶似的眨了眨眼，转而笑着对南梁潇说：“不过还是公子细心，路上知道留初二陪我聊聊天解闷。”

　　南梁潇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安排了初二陪他聊天，只是初二平日里行事机灵些，让他在谢宝宁身边最安全，哪想到正好给了她这么个聊闲天的机会。

　　南梁潇又多看了一眼谢宝宁，今天她穿的还是小厮模样的衣服，黄芪和白梨都没跟着来，南梁潇坐在正堂，她摆了套听审用的桌椅坐在堂下左手边，离自己远了反而显得悠闲自在。

　　南梁潇却好像见不得谢宝宁这样，故意咳了两声引起谢宝宁的注意，：“你一会儿就打算坐在那底下，不到上头来也问两句？”

　　谢宝宁立刻摇头，笑道：“有公子在，哪里需要我问话。”谢宝宁虚指了指自己头顶，“公子说话最好使，问话也最好使。”那是一般男子成年后戴发冠的位置，南梁潇平日里自然戴的是太子金冠，如今以萧梁的身份出行，哪怕戴的是玉冠，上头也隐隐约约能见着一些不平常的纹路。谢宝宁撑住下巴自己心里悄悄琢磨，不知道若是真有张家人被拉到南梁潇面前来，能不能认出这是当朝太子殿下。

　　有初二同去，彭定义办事的速度就还算能让南梁潇满意。大约一刻钟过去，便见到彭定义跨过府衙门往里走，后头先跟着一个双手被拴起的中年男子，再跟着一个衣着华贵妇人扶着一个年轻些的女子，也是梳着妇人髻，穿金戴玉十分富贵，应该就是田家老爷及妻女了。不过田家小姐后头不远处又跟着一个面容清俊的公子，衣着还算低调，可手指上却戴着不少各色珠宝。

　　谢宝宁忍不住哧了一声，显然对田家招来的这个女婿不大看得上。

　　这位田家的上门女婿脖颈处有一道血痕，仪容也算不上太工整，黑着脸跟在田夫人及田小姐身后，走两步还要回头看看。谢宝宁于是颇有兴趣地探出脑袋往后看，果然看到初二抱着剑黑着脸跟在后头来了。

　　看来这位田家女婿是仗势拒捕，被初二收拾了。

　　彭定义就带着这么一群人走进堂里向南梁潇复命，南梁潇并无多言，说了句：“彭大人辛苦。”抬手引着彭定义坐在堂下右侧的位置，又看了眼正站在下头的能算得上是狼狈的田家四人，板着脸冲初二道：“没规矩，让你助彭大人请田氏前来，如何动手了？”

　　“主子。”初二立刻握着剑向南梁潇半跪下，“属下领了主子口令与彭大人同去田府，彭大人好说歹说，田氏三人并此常姓男子竟然拒不听从，还口口声声说彭大人这是徇私，要将彭大人告上真守平延伯处。属下想，陛下钦点主子远赴云泽查案，临行时咱们刑部谢大人也曾说过的，主子口令就是陛下口谕。田氏与常氏不肯来不就是违抗圣旨么？说彭大人徇私就是说主子您徇私，那不就是说陛下徇私么？属下哪怕犯下大错，也绝不允许这等小人对陛下不敬！”

　　谢宝宁一口茶水刚刚喂到嘴边，听了这话差点没把手上茶杯给摔了。这个初二真是有趣，田家人莫名其妙被彭定义闯上门去说要到衙门问审，心中有情绪本是情理之中，却被他安了个违抗圣旨、不敬天子的罪名。果不其然，堂下本来站着的四人慌慌张张跪了下来都向南梁潇告饶，嘴里喊着冤枉、饶命，又胡乱喊着大人明鉴。

　　谢宝宁忍不住瞄了一眼上头端坐着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南梁潇，他既没回答初二的话，也没打算对告饶的这四个人说些什么，只板着脸若有所思，思些什么谢宝宁就不知道了。不过仔细想想，初二说的“大人口令就是陛下口谕”倒也算不上错，太子殿下么，被明帝派到云泽来，可不就是相当于陛下的化身了。

　　最后还是初一等田氏等人声音渐小了才发话，只说让初二回了京城到刑部自己领罚。谢宝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心想刑部可真是太子殿下手里的好挡箭牌，东宫护卫去刑部领罚，谁听了会信啊。看来原本就是南梁潇与手下商量好的一出戏，谢宝宁也就不再去想其中弯弯道道的，只自己给自己添茶研墨，时刻准备好好写写戏评。

　　正想着何时开场，就见南梁潇执起惊堂木一拍，“田德升？”说这直直望向了跪在最前头的田老爷。
　　田德升整个人一惊，直接趴在了地上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堂上坐着的这位大人他从未见过，虽然身上这身官服看起来只是品级比彭定义高上一些，但田德升这么些年和各路商户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人头上玉冠品质不凡。这人不仅看着年纪轻轻，浑身气度也不像是出身贫寒苦读为官者。田德升脑子里转了转，只觉得这人是京官或侯伯之子。

　　等到初一再出声喊他时，田德升心里有了主意，擦着额前的汗珠缓缓起身，已不如刚到衙门时那样惊慌了。

　　谢宝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的变化，心里揣测田德升应是背后有靠山。南梁潇今日行事算不得收敛，可以说颇有几分想故意给人知道他出身不凡的意思。田德升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应该也会猜测堂上主位之人的身份。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便能对南梁潇不再畏惧，谢宝宁提笔写下两个名字：延西侯张越侨，平延伯林怆。

　　“千元十二年冬月廿五，田家收到河神娶亲聘礼，你上告彭大人，请彭大人彻查河神娶亲之言，可有此事？”

　　田德升点点头道：“回大人，却有此事。”

　　“当年除夕，你让从真守招得的护院五十人把守家中各处，后来你女儿果然没有被河神强娶。”南梁潇说着喝了口茶，又看了一眼低着头跪坐着的田小姐，问道：“你二十五日一报完案便让手下掌柜到真守平延侯家借人，怎么，田老爷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彭大人？”

　　田德升看了看坐在左手边一脸怒气的彭定义，冲着南梁潇笑了笑，答道：“大人，跟您直说了吧。河神娶亲这事儿啊，在云泽传了这么多年，云泽人一个个都信得跟什么样似的，彭大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很正常。草民不敢拿小女的命开玩笑，就做了两手准备。”

　　南梁潇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说：“田老爷好人缘，平延伯手里也能借到这么多护院。”

　　“田某不才，这几年生意还算做得好，和将军见过几次。”田德升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跪坐下来，后头田家另外三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也端出了一幅无辜模样。

　　谢宝宁忽然想到之前彭定义没能给她答案的一件事，便一手挡着脸，冲着南梁潇那头做了好几个表情。没想到南梁潇竟然真的看懂了，出声问道：“河神送到田家门口的聘礼与嫁衣你们都烧了，那还有一件东西呢？既让彭大人查案，为何不上呈官府？”

　　“这……”田德升犹犹豫豫，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后头田赵氏却忽然叫道：“大人明鉴啊，那鱼和后头送来的嫁衣都是民妇亲手烧的，可从没看见过什么第三样东西！”

　　谢宝宁心中忍不住念了句好，田德升果然回头瞪着田赵氏怒斥道：“哪个准你在此乱呼乱叫！”

　　“本官倒是觉得田夫人说得不错。”南梁潇脸上的笑意眼见着真切了几分，却听他又问道：“田赵氏，你说府上收到的嫁衣是你亲手所烧。本官问你，你是何时何地，又有何人看到你烧掉了何种样式的衣裙？”

　　田赵氏扭扭捏捏地不愿说，初一好似等不下去一般，又吼了一句：“大人问你话，还不如实交代。”
　　语毕，堂中站着的小吏也齐声低呼着把手中棍棒往地上狠狠敲了敲，吓得田赵氏打了一个激灵，忙道：“我说我说，大人，民妇就是，就是年初一那天，等我女儿安全了，在自己家中后院里并民妇家中几个嬷嬷、丫鬟烧了那玩意儿。女子的嫁衣么都是那红衫上头绣些喜庆图案，哪里还记得什么样式。”

　　“田小姐呢？可记得自己曾经的嫁衣长什么模样？”

　　南梁潇今日穿着一件朱褐色官服，圆领宽袖，又头戴玉冠，显得面容清俊、皮肤白皙，此时薄唇微抿，眼中又带着浅淡笑意，不知比跪在堂下的常公子好看多少。

　　田氏遇上南梁潇的眼神，脸都禁不住红了几分，还下意识抬手理了理自己头上的金簪才回道：“大人，民女既不愿嫁给那河神，又怎么会愿意看劳什子嫁衣一眼，不过就只知道那是一红布做得东西罢了。”

　　南梁潇竟然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田小姐可记得自己大婚之日穿的嫁衣是什么样式？”

　　田氏被这句问话提醒起自己的夫婿还跪在一旁，心中愈发嫌弃关键时候连个小官吏都打不过的常姑爷，便笑盈盈地说：“自然记得，那嫁衣是母亲亲自置办的。正正好的红绸，上头用金线绣了金蝶穿芙蓉的花样，袖口是绣的并蒂莲，盖头上也有喜字，都是双面绣。”

　　“哦——田小姐好记性。”南梁潇用惊堂木轻轻拍了两下手心，说罢，又笑着转向彭定义道：“彭大人还等什么，将田德升及田赵氏一并收监吧。”

　　“大人？”田小姐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跪着往前凑了两步问道：“我父亲母亲何罪之有啊？”

　　南梁潇脸上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好像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此时他却忽然撇到了坐在一旁写写画画仿佛置身事外的谢宝宁，想了想，开口喊了声：“阿宁。”

　　正在分析田家、平延伯府与延西侯府三家关系的谢宝宁突然听到南梁潇叫自己，笔下字都写花了。难免有些生气，提起衣摆三两步便经过田德升等人到了南梁潇边上，面向田氏站着。

　　田德升与田赵氏已被县衙的人擒住摁在堂下，田氏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南梁潇不知道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谢宝宁心中忽然燃气一股斗志，没等南梁潇再开口便对田氏说：“田小姐，你母亲田赵氏为你大婚置办的嫁衣，与往年那河神送到’新娘’家的嫁衣面料、款式如出一辙。”

　　“搞了半天，你们田家就是在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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