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咖啡

　　她沉默的着看伍林眉仔细系带的双手，微微晃动的背影，和随之颤动的发尾……

　　粉嫩的双唇抿成一道直线，唇中心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两条修长的腿绑到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仍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那种鲜活的生命的触感，让孟卿芸感到不耐，反射性挣脱了一下。

　　伍林眉不解仰头望她，孟卿芸又转开脸，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不再动了。

　　浑身散发出冰雪的气息，一点赛前沟通的意思都没有。

　　低下头认真系好最后一部分，伍林眉缓缓站直身，看向孟卿芸的侧颜，看着那润着一层薄汗可爱的鬓角。

　　真想把孟卿芸的脸掰过来，亲亲那张倔强的脸，吻吻那双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眼睛，问问她怎么了？自己如何惹恼了她？

　　自从她回来，卿芸对她的态度就很冷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去计较心底早已习惯的疼，并没有大不了。

　　只是今天，太奇怪了些。
　　这种决然的态度，哪怕和自己在最僵持的岁月，孟卿芸也鲜有。

　　前后不到个把小时，怎么就像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转瞬又可以是乌云满布，继而大雨倾盆。

　　不过，先缓缓，那是等一会再问的事。

　　现在有一件更期待的事。

　　“请大家来这边集合！”

　　用水性漆涂就的白色起点线前，裁判员看过手表，挥动起信号旗引领五组选手就位。

　　“比赛马上开始了。卿芸，我们走吧？”轻轻环上孟卿芸的肩，伍林眉歪头低声询问，面上是和风化雨般的温柔。

　　孟卿芸沉着目不看她，依旧没说话。
　　不过她虚空捏了捏手，迅速抬起，以同样的姿势搂上伍林眉的肩。

　　感觉到肩头搭来微薄的重量，伍林眉弯了弯眼。

　　在一根绑带的牵绊下，两人仿佛化为一体，一步一伐走到十几步外的赛道前。

　　远处观众位，选手们相熟的同事和家属，起哄般热热闹闹加起油来，满是活泼的气氛。只姜悦一脸担忧的朝这望来。

　　“哪怕一次，你有想过……”

　　开赛前一分钟，五组人依次在白线外排好，等待裁判出发的号令，孟卿芸忽然开了口。
　　冷冰冰的语气，声也低，在一片喧闹中存在感极低。

　　可若细细去听，冷是冷，却更像正被烈火炙烤的寒冰，听着冻人，实则是快要融化的脆弱。

　　不过转眼看见伍林眉嘴角碍眼的弧度，她瞳仁微动，咽下了余下的话，“你很高兴？”

　　“卿芸，你想说什么，我们等一下再说好吗？比赛马上开始了。”伍林眉并没有听清前一句话，但她看见了孟卿芸嗡动的唇。

　　余光留意着裁判的动作，她好言好语的宽慰。一双眼睛噙着天光，亮亮的，心情雀跃的模样。

　　从之前开始，伍林眉的心情就似乎很不错，为什么？

　　青空之上有风吹过，白云流流。
　　欢呼的人群，绿茵的赛道，孟卿芸怔怔盯着看上两秒，一下恍然过来。

　　自己真是晕头了，原来是这桩事！

　　明白过来伍林眉开怀的原因，孟卿芸不由冷笑，泡在冷水里的心又冷上几分。
　　因为她终于知道，伍林眉迟了六年才来和她了断的理由。

　　“这就是你说的‘了断’？到了现在，还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的东西？”

　　话语中不禁带上不屑嘲弄的味道。

　　没有被她的语气刺伤，伍林眉一点不恼，一如既往的很有耐心，甚至更甚。

　　“这也是了断的一部分，我很想看看如今还会不会有奇迹。”
　　“卿芸，你不好奇吗？”

　　喧闹的赛场，她的声音很轻，近乎于诱哄，
　　“你看姜悦多想要那个奖品，就当为了让姜悦开心。卿芸，暂且放下杂念，什么都别想和我认真跑一次吧。你不是一向对朋友很好吗？”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丽，明眸善睐，秋水微澜……

　　可孟卿芸瞧见了那荒芜扭曲的底色，在那里，光明与阴暗并生，希望和绝望同存，鲜活同衰败并存。

　　无法放弃的执念。

　　终点线，横在远远的前方。

　　孟卿芸扭头看过去，不再言语。好奇吗？或许是有一点。

　　此间，她们的身体无比贴近，心却那么遥远，隔着断崖沟壑万丛山，还能感应到以往的一点点灵犀吗？

　　“各就各位！”
　　“预备——跑！”

　　来不及多想，伴着裁判员三声拖延的口令，所有人跨出了第一步。

　　“一二，一二……”
　　“一二一，一二一……”

　　清风在耳边流转，孟卿芸凭着感觉奔跑，身边的一切在一瞬凝成一张照片。

　　仿佛流光幻影，重叠于过往的某个瞬间。

　　与如今糟糕的现实不同，曾经和伍林眉相处，简直是比呼吸还容易的事。

　　伍林眉待她和煦如风，从不会和她吵架；心胸宽广，近乎能包容她一切的缺点；最重要的是，不用去确认。

　　朋友之间也是有占有欲的，稍不留意，很容易催生出不满和埋怨。伍林眉在班上人缘不错，却一次也没有给她带来过这种焦躁。

　　“卿芸这！你别急，来的不晚，才刚要开始。”
　　任何班级活动或者学校讲座，身旁空着的位置，永远为她而留。

　　“你不是说过它可爱吗，我前天路过专卖店，顺手买了两个。”
　　随口提过可爱的东西，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会送到她的手里。

　　“来，我拉你！呼——没关系，慢慢跑到终点就行。”
　　令人绝望的八百米长跑，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卿芸？”
　　“卿芸！”
　　“卿芸。”
　　…………
　　伍林眉总是在那里，在教室的晨曦中，在操场的朦胧的细雨中，在放学后铺满夕阳的路上……
　　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眼里带着光，嘴角弯着笑。

　　伍林眉带给她的，是一种无比的安心。

　　不需要以撒娇或使小性子的任何形式，一次次去试探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一点点探索自己的领地，一遍遍去确认你比旁人重要。

　　什么也不用做，对方已经将你排在了第一顺位，第一选择。

　　被人珍视的感觉，是很美妙的。
　　那一小段时光，即便到了最后和伍林眉分别，她也觉得足以称得上幸福。

　　而这种感觉，在春季运动会上最是强烈。

　　那年，春季运动会新增了“两人三足”，会前的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自行组队，稍后会举办预选赛，前三组自动参加校运会。

　　老师在前面说着，她和伍林眉早研究起连带。等老师说完，小腿上的连带也绑好了。

　　“等会我会跟上你的步子，你不用着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行。名次没有关系，小心别摔着。”
　　轮到上场前，伍林眉不时叮嘱她。

　　“我不急，反正是来打酱油的。”

　　她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体育是自己彻头彻尾的弱项，在所有科目中最是拉跨，就没想过拿名次。

　　而且这个项目并不简单，难在两人间的协调和默契，第一次玩的话，就算是携同亲朋好友出马，也难有好成绩，更是没有想法。

　　果然，同学们组好了队，大多是平日的“好兄弟”“好姐妹”搭档，状况仍是不断。

　　因为两人步伐的不协调，大多数队伍纷纷摔倒，花样百出。
　　屁股蹲、滚成团、脸朝地……倒是有几组没摔，就是那步子小心谨慎地好比老奶奶过马路。

　　操场上一时笑闹声此起彼伏。

　　“下一组就位！“
　　“预备——”

　　轮到她们上场了，体育委员高举手臂，拖着长到令人抓狂的尾音，喊起口令。

　　那时自己在想些什么，早忘了。
　　只记得眺望远远的终点线时，肩上感到伍林眉沉稳的拥力，回过头，对方冲她浅浅一笑。

　　无比的安心。

　　“开始！”一声令下，跑道旁侧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喊着自家亲友的名字加油。

　　“一二，一二……”喧闹中，她和伍林眉齐声喊着数，肩搭肩冲了出去。

　　一开始有所顾忌，她们的步伐并不大，节奏也不快，像是慢跑。

　　顺畅地跑过一小段，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一股欣喜在心中油然升起。
　　她惊奇地发现，跑起来并没有阻碍感，明明是两人三足，却竟和她独跑差别不大，动作甚是流畅自然。

　　心砰砰砰地急跳，鼓动着耳膜。

　　旁侧有一组同学摔倒了，同学们发出极大的欢笑声。
　　满耳的笑声中，自己转头去看伍林眉，对方也恰好正偏头看过来。

　　“一二，一二……”
　　嘴上的口号没有停，根本没有对话的空间，但那刻对上对方灿然的眼睛，心领神会，口号声变快了！跨出的步伐也加大了！

　　她不止一次想，那种体验是不是因为太过难得，才如此令人怀念。

　　抖动的视线中是宽阔的跑道，是越来越近的终点线，是绑在一起同抬同落的双足，是春日明媚的光。

　　耳边是对方的呼吸声，是自己的心跳声，是同学们越来越大不可置信的加油声……

　　她们紧紧揽着对方，朝着同一个目标，齐心协力痛快奔跑起来。

　　就这样，直视着前方，感受着迈进的脚步，一步接一步，不知不觉踏过了终点线！

　　“成绩不错，目前最好的成绩。看来校运会我们班希望很大！”

　　过了线，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喘着大气，懵懵懂懂听见体育老师在说话。
　　她再撑膝回过头，其他几组同学还远远落在后面。

　　不过一秒的不置信，下一刻止不住的兴奋，惊喜的战栗顺着背脊延展到全身。

　　“我们第一名？！”攀着伍林眉的肩，她是又蹦又跳，“天啦，第一名！我头一次体育拿第一名！”

　　当然，哪怕到现在她仍是惊奇，当时她还没有和伍林眉训练过，全凭一股默契往前冲，竟然就得了第一。

　　伍林眉仰面调整着呼吸，半拥着她，眼睛朗朗清亮。
　　她知道，伍林眉也很兴奋，只是没有自己这般得意忘形，唇边只有一抹微浅的弧度。

　　“天啦，我们怎么做到的！啊啊！我好开心！”
　　开心到无以复加，她搂住伍林眉的脖子，不住傻笑。

　　最终，好似被自己傻里傻气、雀跃的欢喜感染，那微浅的弧度不断扩大……

　　忽的，笑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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