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凉亭不大，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石桌上放着两瓶饮料，王云晴坐在石椅上，高崇曦斜倚着石柱，一条长腿踩着椅子，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两个人无语半天，还是高崇曦有点厌烦地大叹一声，焦躁地在亭子里绕圈：“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次班里大扫除么？我从椅子上摔下来，脚扭伤了，是你把我背到医务室。”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可是……可我是为了在郭明嘉面前表现啊！我看她皱着眉有点担心的样子，我就……对不起啊，我喜欢的是她……我从高一就各种托关系让班主任把我跟她调在一位了，只不过她从来不来上课……”
　　我躲在石头后，自己也僵成了石头。
　　“我知道啊。”
　　王云晴的回答让我更僵了。
　　高崇曦也停了下乱转的脚步。
　　“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没打算干什么，反正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嘿嘿……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不能就这么一直暗恋下去啊，太亏了……”
　　高崇曦沉默了半天，末了才闷闷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不过，你是啥时候喜欢她的啊？”
　　“初三的时候。”
　　“啊？你们还是初中同学呢？她都没跟我说过。”
　　“那恐怕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班里人又多，她又不怎么来上课。我记得那是初三上学期晚自习的时候，有一天下了小雨，大家都在学习，初三嘛，马上就要初升高了，黑板上都挂了中考倒计时的板子，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啃书，气氛压抑得让人想死……然后，门就被人推开了。她站在门口，扫了我们这群人一眼，头发和眼睫毛都湿湿的，蒙着一层水汽，眼神懒懒的、冷冷的，就像一只淋了薄雨的黑猫。我当时——人都傻了。”
　　我现在也傻了……
　　“我总感觉，她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站在很高的地方，冷漠地俯视我们这群蝼蚁，看着我们在泥潭里自生自灭、挣扎求生。倒不是瞧不起我们，只是很悲哀。
　　“那天，正好我身边有空位，她就坐在我旁边了。第一节课一直盯着窗外的夜雨，第二节课在看一本封皮挺诡异的西方小说，第三节课就开始睡觉。我看着她睡着的侧脸，就知道自己沦陷了。”他揉脑袋，“那天晚上，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就傻乎乎地偷瞄了人家三节课。”
　　呃……脸有点烫，也有点担心地看看王云晴。
　　这厮居然满脸向往——她就是喜欢帅哥而已其实根本没那么喜欢人家吧！
　　“啊——真浪漫啊——但是她不会喜欢你的。”王云晴一桶冷水浇下来。
　　高崇曦炸毛：“为什么啊？因为那个兰古斯-温德诺斯？我跟你说他们俩迟早要分手，绝对的！”
　　“不是，”王云晴耸肩，“她不喜欢娘炮，而且是特别讨厌。”
　　高崇曦愣在原地，跟被雷劈了一样。
　　“我——哪娘了？！”好无辜……
　　“你长得太小鲜肉了，郭明嘉喜欢成熟点的，就像……”想了半天，“你自己领会吧。”
　　这个例子有那么难找么，你们这些喜欢小鲜肉的肤浅的女人……
　　王云晴站起身拍拍衣服：“高一的时候，有个周末，班里的人集合到一起去爬山，你还记得么？”
　　“啊……就是你差点被蛇咬那次？”
　　她点头：“那蛇爬到我脚上，我都吓疯了，其他人不是乱跑就是乱叫，有几个男的说要捡树枝捅，有几个围在边上想上又不敢上，还有人举石头就要把蛇头砸碎。就那个时候，郭明嘉冷冷说了句‘你凭什么杀它？’，一把夺走石头扔得远远的，我们都傻了。”
　　“那，那蛇呢？”
　　“也是她解决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眼力手力，一下就捏准了蛇的七寸，走到远点的地方把它扔草丛里去了。唉，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就决定要跟这个人做朋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才不会为了你跟她掰呢。”
　　高崇曦笑出声，点点头：“唉，你这么一说，我以后更不敢惹她了。唉……只不过最近她一次都没来班里，我觉得她生我气了，我不该当着班里那么多人对她吼的。”
　　“回头道个歉不就成了。她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挺吓人，其实心软得很，别人一个可怜的眼神过去立马屁颠屁颠地上去帮忙了。上次跟她坐火车去泰安爬泰山，在火车站，她看到有个女生提着三大包行李，又没有电梯，正站在楼梯下面犯愁呢，她冷着脸上去说了句‘我帮你拿吧’就把人家两个包提走了，关键是那语气也太生硬了，讨债似的，那女生一开始还以为抢劫的呢，哈哈哈哈……”
　　你还真是卖我不客气啊……
　　“还有一次啊，我俩去一个商店买东西，出门时一个店员抱着一摞箱子要搬出去，她帮人家抵着门，人家跟她道谢，她就东张西望硬是装作没听见，其实是害羞了哈哈……她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一别扭受，欠收拾……”
　　尼玛——你明天死定了，王云晴。我对着石头发誓！
　　“别扭受？你是腐女啊？”高崇曦立即后退三步护住自己。
　　我脑门爬上一层冷汗，知道自己又要被卖了……
　　“我才不是，这些‘知识’都是郭明嘉给普及的。不过郭明嘉也不是腐女，她就是杂书看多了，那方面的东西懂得特别多，比男生还多，简直是污派的灭绝师太啊！不过我估计啊，别看她理论说得一套一套的，一投入实践立马得傻不愣登化身木头人了，不信咱可以咨询一下兰古斯同学哈哈……”
　　果然……被暴击的我，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地以石掩面……
　　“贵圈……水真深啊。”高崇曦抽搐着唇角，而后背过脸——正好面朝着我这边了，小声地嘟囔，“切，有机会我自己实践就好了，不需要问哪个谁。”
　　我心中警报狂响，看来以后，此子，需防。
　　王云晴拿起水，开始往亭外走：“啊说了那么多废话，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要是我妈发现我偷跑出来，会活吃了我的。”
　　“那就明天见。”
　　我忙悄悄溜下山顶，回到先前的地方，正宗刀没了，萨菲罗斯正立在石头旁等着我。见我来了，就把手里的果汁递过来。
　　我接过，坐到石上。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对我说道：“明嘉，那张卡里的钱，足够你还上欠的债。”
　　我举着饮料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映在冷澈的银月下，宛如一座神秘浩瀚的月光森林。
　　“既然都是欠钱，欠我的不是更合算？至少我不会伤害你。”他在我身边坐下，语气平静极了。
　　“……那就欠你的吧。”我低声道，心中突然浮现出几缕悲伤，然而我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有人伤害我或我的家人。
　　“明嘉，你说的那首歌，能唱给我听听吗？”
　　我笑了：“好，您是债主您最大。”微微仰头，迎着夜风，轻声歌唱。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哪里
　　当我歌声渐止的时候，萨菲罗斯迎着夜风开口，话音似乎带着笑意：“明嘉，你知不知道被克劳德杀死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
　　我微怔……
　　“也许，我死了比较好。”他轻笑，“这个世界不需要我，更确切地说，这个世界需要我死。而我也已经……不想回来了。”
　　我垂眸，无神地盯着脚下稀稀疏疏的灯光。
　　“所以，明嘉，你说我为什么想融入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去找份工作，为什么要每天读书读报纸？”他突然转回脸注视着我，剔透的眸子，专注得几乎要迸射出刀芒。
　　我知道闭眸不听或插科打诨都是对他的不尊重……只能也转回脸，看向他的眼睛。
　　这一刻，他的目光忽然放软了，极冰融化那般流动着脉脉冰水，清澈得可以照映出灵魂。
　　“明嘉，如果没有你，我对这世界毫无兴趣。”
　　我感到一阵心悸，匆匆躲开目光，徒劳地抱紧自己。
　　“你无需困扰，我尊重你的心意。但是，就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我会一直等着你，如果你决定到我身边来，就不能再离去。”他起身，向我伸出手，“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我抬头，看着这个沐浴在月光下的英挺男子，有点晃神……伸手，任由他将我拉起来。
　　下了山，游人都散去了，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我仰望着淡白色的月牙儿，长长吁一口气。
　　“萨菲，我可以为你造内脏了。”
　　走在我身边的高大人影一怔。
　　“我想我准备好了，明天我们大概就能一起吃饭了。”
　　“明嘉。”他唤了我一声，突然握住我的手，皮手套冰冰凉凉的。
　　我微笑：“不过这次，就算我流鼻血，你也千万别发出声音，也不用帮我止血，我怕自己分心……如果你第二天醒不过来，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他深深望着我，迷茫的我、无助的我。
　　“你就像我的梦一样，”我轻声道，“最后的一个梦，最美的一个梦。”
　　他上前一步，把我拥进怀里。脑袋只到他心口，我的脸贴着他温热的肌肤，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没长个的小孩。
　　“明嘉，你今天很不开心。”
　　我点头，眼眶有点湿。在他臂弯里逃避了十来秒，我重新站直了，有点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们回家吧，萨菲。”
　　造人真是一个血腥而惊悚的过程，当然……也很晕。最后一个工程完成后，我连眼都没睁开就直接干脆利落地倒下了。毕竟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啊。
　　第二天仍是忍着全身的痛起了床，做了顿像样的饭，还多炒了几个菜，留给要吃人生第一顿饭的萨菲罗斯，我则迅速啃了半个馒头就出门了。
　　走到往常温诺等我的路口，如今那里已是空空荡荡，十月的清晨，连阳光也没有。
　　一个人走到学校，立在人来人往的操场边发了会呆，默默走进教室。
　　“哎？！！郭明嘉？”
　　听到高崇曦的惊呼，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
　　高崇曦单肩背着包，一手拿着杯热奶茶，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牛仔裤，袖口挽起微露出腕骨，稍稍凌乱的黑发因晨雾而沾染了晶莹的水珠。看见我，眼睛微微张大，更像个唇红齿白的白面小生了。
　　我看着他清爽的打扮，思索道：“嗯，我觉得你如果把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会显得更性感些。”
　　他愣愣地伸手解扣子，一颗，两颗，锁骨隐隐显露出来：“是这样？”
　　我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好像怕谁抢了他的椅子似的，深深长吸一口气，眨眼间挤出一脸谄媚凑过来：“喝奶茶吗？”
　　“你都喝过了。”嫌弃。
　　他忙道：“那我再去买一杯！”
　　“不用。”我漫不经心地翻课本。
　　他挠头，偷瞄着我：“那个……明嘉啊……其实上次我，我只是……”
　　我点点头。
　　他松口气，放心地笑了一声：“那你还帮我补习吗？”
　　我摇头：“我不去你家了，以后有什么问题还是晚自习解决吧。”
　　他沉默下来，看看我，点点头。
　　我拎包起身：“拜拜。”
　　经过王云晴的位子，顺带瞪她一眼。
　　王云晴莫名其妙地眨眼，满脸无辜。
　　回到学校后山，先在老地方补了一觉，然后到校图书馆度过了安静祥和的一天。
　　像无数个往常那样。
　　如此，持续了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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