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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岭1
六一儿童节，出来郊游的小朋友从街边走过，一片气球组成五彩的云。布偶装店员站在甜品店门口发糖果，纪瑾瑜也拿了两颗。
纪瑾瑜脱下学院制服，短T配热裤，长发束成马尾，明艳靓丽的样子令路人侧目。“无论多大了，心也不能老，知道吗？”她义正词严地对楚歌说，“有些人一把年纪了还装嫩，真的年轻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多笑笑。嘿，说你呢。”
是，是。楚歌拎着饮料跟在她后面。
隔着一条马路，高铁站广场上人头攒动，而他们的同伴在黑压压的旅客中是最醒目的。范希挂着一副墨镜低头看手机，谢七羽坐在行李箱上舔冰激凌，艾莎撑着把大红伞站在他俩中间。
谢七羽的视线移到楚歌脸上，咧嘴朝他一笑，毫不客气地从见面礼中翻出可乐，拿冒着水汽的易拉罐蹭了一下他手臂。
“谢啦。”
楚歌默不作声，背过身去。
看来这人又能活蹦乱跳到处作怪了。李啸威在几米之外看着他们，看谢七羽的眼睛因为太阳太大而眯成一条缝，看艾莎把大伞撑过楚歌头顶。
然后他在一片金光中迎上范希墨镜后的视线，对方小幅度地朝他摇了摇头，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保证，亦或二者都有。
他们今日启程去秦安岭，国土最北边，全国保存最好也是最大的原始森林。行程暂定为七天，七个小时高铁再转火车，再转汽车，第一日将完全耗在路途上。
范希和李啸威包揽野外生存用具的准备，楚歌和纪瑾瑜准备食物，艾莎带了医药用品。一行人见面后发现行李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恐怕是过不了安检的。
谢七羽拍了拍范希，“老板，靠你了。”
后者摘了墨镜，走上前去。
李啸威咣当一声把他的登山包放在传送带上，木桩互相撞击发出声响。谢七羽也不甘示弱地把他的箱子丢在后面，那都是装满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从透视图上看着极为可疑。
而安检人员如同没看到一样，不问一语就放行了。
楚歌收回落在范希背上的视线，看了看李啸威又看了看谢七羽，出行前积压的顾虑意外地消减了一些。
虽然很荒唐，但他察觉到了同行者之间若隐若现的羁绊，特别是李啸威和谢七羽。那种羁绊让他们互相制衡，就算厌恶对方也不会冒然越过雷区，对彼此留有忌惮。
大概有什么东西能稳住这种局面，譬如秘密，约定……
或者是，你？
楚歌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追着范希的背影而去。
一行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登上了高铁。他们的座位在同一节车厢，分散成三个双人座。女士优先，放好行李后艾莎先入座，然后拉住了想往楚歌身边走的纪瑾瑜。
纪瑾瑜顿住，望见那双眼睛里温和的期许。关于座位分布的可能性，她在脑子里快速排列组合了一下，最终让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给后面的人让出了通路。
楚歌坐进了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对着旁边的人影想都没想就开口，“啸威帮我拿一下——”
他一转头看到了范希。
“拿什么？”
“……耳机，侧边口袋。”
范希起身，把手探进架子上楚歌的帆布包里，衬衫随着他的动作被提起，不知为什么这皱褶的线条显得那么缱绻，楚歌倏地别开了眼，把目光放到窗外。
再后边一排，谢七羽抱着袋薯片嘎吱嘎吱地吃，李啸威面无表情地坐到他身边。
“吃吗？”
“……”
“切，你以为我想跟你坐啊，不吃拉倒。”
楚歌听到谢七羽嘀咕了几句就安静下来。大家这么落座了，他也无意再挪动，干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不得了的私心。
六月的晴阳不至于毒辣，但对不敌日光的异族来说已经算相当刺眼。范希沉默，谢七羽等着看戏，艾莎凝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也望着车窗倒影里，纪瑾瑜把头发散下来的动作。
她问她，“我可以把遮光帘拉下来吗？”
“你随意。”
艾莎一直以礼相待，纪瑾瑜就算有“种族歧视”，也早对她没了脾气。她的目光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向耳廓，落在红色樱桃样式的耳钉上。她不是第一次见她戴着它了——她怀疑这就是她的避光饰品。
艾莎察觉了她的视线，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这个。”她拉开防晒服的袖子，露出一根手链，编制红绳上串着一小截玉。
她扬起手腕伸向她，目光坦然道：是它。
纪瑾瑜顿了顿，伸手握住了那一小节玉石。温热的手心压在冰凉的皮肤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咒术封印至此。
她松开了手。
“挺好看的。”
“嗯。你会做吗？”
“会，但是成品没试过。”
“我可以帮你试。”
“……不麻烦了。”
列车穿过田野，向北驶去。
年轻，健康，鲜活的血管藏在皮肤之下，由左胸口里的器官牵动，跃动着，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在异族听来已是最珍贵的声音。
少年眼睛垂下的弧度他也很喜欢。在这样无梦的浅眠里，淤积在楚歌眉目间的顾虑和阴霾散开，画中人看着他的眉目，也像是在看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再抬眼扫视这节车厢，范希的目光冷淡下来。
他们坐在中后部的位置，前排的人有纪家的保镖，王珊的亲信，还有两三人，像是秦锋安插的眼线。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起身走向洗手间，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视线相撞，无声的火花飞溅，又如从没存在过一般消融。
若是楚歌在此时睁开眼，他会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那是他早在幽灵巷一案发生时就碰见的，于王珊店里夺门而跑的人。
一路平静的假象里，谢七羽觉得无聊。看到那个大块头走过过道，他有点忍不住想拿他助兴了。
他给范希发去短信：我去会会刚才那个人。
过了半分钟，范希回了三个字：小声点。
谢七羽低声一笑站起身，李啸威抱着手臂一动不动。
“让一下。”
“……”
谢七羽以为他没听见，抬脚就要踹，而下一秒李啸威猛地拉住他胳膊，往下一扯，让他坐了回去。
“别去。”
“啊？”
李啸威紧锁着眉，又重复了一句：“别去。”
他声音很闷，但是语气完全不容反驳。谢七羽被他那种无比认真的目光盯得愣了几秒，李啸威已经收回了手，长腿支着，膝盖抵到前座椅背，完全不留给人穿行的空隙，看这架势是肯定不会让路的。
谢七羽眼珠子转了转，从小包里翻出纸笔，写下“为什么”三个字，然后撞了撞李啸威的胳膊，把纸笔递给他。
传纸条？这是什么小学生的交流方式……李啸威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抓起笔快速地写下:别去惹那伙人。
李啸威字写得潦草，笔触苍劲有力，谢七羽看了看他的脸，心想这还真是字如其人。他玩心大起，调戏道：怎么不能惹了，你担心我遇上危险吗？
李啸威果然没有再理他。
那个男人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李啸威盯着他宽阔的肩看了几秒，再度合上眼。
没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一行人于下午四点的时候抵达了北恒市，再坐四十分钟的火车加一个小时的汽车就能到林区边沿的镇上了。
楚歌在范希肩头转醒，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自己身在何处。
范希给他递来一个巧克力派，“吃点东西？”
楚歌反应了两秒，倏地正过了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额发。
还真是奇了怪了，上一次他陷入这种深沉的，没有梦境打扰的，绝对安稳的睡眠，也是在范希家里过夜的时候。
难以企及的安全，都是在他身边。
——
虽然被旅游业侵染，邻水镇的面貌还是较为淳朴，五层以上的楼都不常见，只有镇中心建起了几间酒店。六人辗转抵达镇上的时候夜色已深，旅店就定在汽车站附近。
面前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后还有个栅栏围起的院子。民宿装潢老旧，但整体干净整洁。穿着马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话不多，不是热情寒暄的类型，但举止礼貌利落，直接将他们领去了房间。
放下行李后楚歌到厨房转了一圈，纪瑾瑜正把她带来的食材往冰箱里放。厨具调料都有，他拿起盒拉面掂了掂，利索地开始清洗厨具。
纪瑾瑜嘀咕着走开，“还不如住酒店呢……”
然后另一人走过来，“要帮忙吗？”
是艾莎，楚歌继续手上的事情，淡淡地说了声“不用。”
她没有多停留，把厨台前的空间完全留给楚歌，径直上楼去了。
艾莎是那种，仅是对视就能让人不由自主脸红的美人。她和纪瑾瑜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平日在校内都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存在。
当几个都不爱主动同谁熟络的人聚集，沉默变成了他们都认可的相处方式。楚歌跟艾莎没说过几句话，但她待他除了礼貌之外，还有一份无言的亲和。
不是异性相吸的磁场力，而是一种让人觉得很怀念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沉默中最好能读懂更多。
厨台前只剩流水，包装袋，还有切菜的声音。客厅里，范希和李啸威面对面坐着，桌子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地图。范希征求意见般地与李啸威说了什么，谢七羽叼着根棒棒糖，往桌边一趴，偶尔插嘴几句。
每当楚歌望他们那边瞥去，谢七羽都会敏锐地回视，朝他咧嘴一笑，笑意里满是挑衅。
“对了，不要加辣，不吃芹菜也不吃西蓝花！”谢七羽大大方方地要求道。
而他点明的，好像都是范希忌口。
楚歌再看他一眼都嫌多，心里居然冒出了“不要跟小屁孩计较”的念头……天知道这个小屁孩已经多少岁了。
对吸血鬼身份的反感盖过他心里隐秘的不悦，柔软细腻的青苔藏在暗处，正在不可控地疯狂蔓延。
“炒面？”
低音在身侧响起，楚歌心里猛地一跳。
那感觉类似于上课走神的时候突然被教授点起来回答问题。一直留意的人于此时凑到他旁边，楚歌下意识把头压得更低。
水煮开了，他揭开锅盖，水气扑向他，热腾腾的。
“很快就好。”他说。
范希依旧靠在一边没有走开。
楚歌将鸡蛋搅拌好，再利索地切好青椒、洋葱和火腿肠，把面放进锅里煮上。面条煮到九成熟就好，捞上来以后再拿凉水冲，沥干后放入几滴香油拌匀——这是对他来说很简单的料理，但当楚歌把一锅面炒出来的时候，他从额角到手心都出了汗。
所以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呢。
楚歌捞了一根面条起来尝了尝咸淡。正常发挥，但不知道别人吃起来会不会喜欢……说来，这还是除了读月里的孩子们之外，第一次有人吃他亲手做的东西。
“尝尝咸淡。”
他捞起一根面条，右手捏紧筷子抬起，左手拢起垫在下面，将筷尖伸向了面前的人。
范希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同时楚歌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这是完全出自他本能的举动，像是身体上刻下的习惯，比他喂那些小孩子们时更熟稔亲昵。
冒着热气的面条悬在半空，楚歌没来得及收回手，范希已经低下头，咬住了筷尖。
“味道很好。”他嚼了两下，表露赞许。
“……那就这样。”
楚歌赶紧收回手，转过身来把面盛到盘子里。
噗通—噗通—噗通……
雀跃的响动落入了吸血鬼的耳朵里。
艾莎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她能听清，能看见，这是属于她的宽慰。
作为唯一亲眼见证过一切的人，对她来说那些时光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她见过二人苦中作乐，细水流长的故事，也见过一人穷追不舍，然后轰轰烈烈坠入爱河的传说。
现在这样若即若离，在远近间不断试探和取舍，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吧？
可有人不这么觉得。
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时已经将近午夜了。楚歌站在阳台上远眺，没有高楼遮挡，远处的连绵的山脉清晰可见，夜空里闪烁着很多明亮的星。
都说大自然洗涤心灵，仅是走到这里，他也觉得身体里躁动不安的因子渐渐平息下来。
趴在隔壁栏杆上的人和他在看同一处风景。对方小指上的尾戒滑过一道柔软的光点，轮廓嵌进了夜色里，可还是好看到亿万中挑一。
风声，行车声，浴室里的水声，渐渐消失，世界都静音了。
要说点什么吗？
楚歌本就不爱交际，但他在这个人面前的难以开口，和在别人面前的不想说话，不太一样。
“你……”
“老板～”旁边房间里响起另一个声音，“我洗好了！你去吧。”
谢七羽唤着奇怪的称呼，脚踩拖鞋吧嗒吧嗒走进了阳台。他看见楚歌，继而再次“挑衅”般地朝他笑起来。
“早点睡。”范希朝楚歌告别道，“晚安。”
“嗯。”
待范希转身回了屋内，楚歌抬脚就想往房间走。
不料谢七羽叫住了他。
“喂——”
那只是一秒钟之内的事。浴巾掉在了地上，谢七羽越过两个房间间两三米的距离，飞身跃进了楚歌所在的阳台。
他提醒了他，他是个吸血鬼的事实。
并且他不假思索地，第二次朝他丢下颗炸弹。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啊？”
他仰着脸凑到他跟前，狡黠的眼睛弯起来。还怕戳的不够破似地继续道：
“心动的那种喜欢，想让他只看着你的那种喜欢。”
“你现在看不惯我，是因为我是吸血鬼，还是因为你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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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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