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秋季运动会第一天早上是惯例的开幕式，各个班级都会以方阵入场，别的班都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路过主席台时口号喊得嘹亮，唯独四班独具一格地随性，口号全靠安杰一人吼。主席台上在座的领导对四班的情况也了然于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他们去了。

　　熬过校长的冗长演讲，运动会正式开始后，便是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参加项目的运动员到规定场地检录，不参加的则三五成群地自行活动。

　　开幕仪式结束后，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便寻思着溜去病房。或许是暗恋一个人的通病，喜欢待在她所在的空间里，喜欢偷偷瞄她认真的侧脸，喜欢观察她每一个小动作，她微笑时眉眼弯弯的弧度，她拿筷子的姿势，她的口头禅，似乎每从她身上挖掘出一星半点的新奇，便能靠近她一分。即使明白这些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却无法阻止朝她迈近的步伐，就好像我一面嘲笑自己天真，一面又怀着她或许也会喜欢自己的希冀。

　　回办公室的走廊上，经过四班教室时从敞开的前门我看见坐在课桌前正埋头学习的沈令仪，或许是这一个月来已经习惯了教师的角色，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在教室门口停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沈令仪抬头看向我，同我打招呼。

　　“没有参加运动项目吗？”

　　他摇摇头：“没有，因为我体育不好。”他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便能吹散。

　　“嗯。但是难得一次的运动会，偶尔还是出去活动活动，放松一下，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可是会失去一些东西呢，有时候好好享受一下青春才是正事，不然以后可就没时间了。”

　　“好，谢谢安老师提醒。”他轻声回答。

　　我在门边停了片刻，见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问道：“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没，没有。”他摇摇头转而继续埋头学习，可不等我走出几步，他便追了出来，我转身疑惑地看着他，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安老师，上次语文月考，安杰没有作弊，我可以证明。我的座位就在他旁边，他一直在认真答题，从没有拿出手机。请，请你一定要相信他，自从你任课开始，他上课特别认真，至，至少语文课是这样的，所以他一定不会作弊的。”

　　他好似卯足了劲才把这一番话说出口，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都要沉重几分。

　　“嗯，我知道了，我会如实转告德育处，他们应该也会酌情处理。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

　　他埋头看着地面，露出的耳尖充血红得发亮，“不，不用谢，那我先去学习了。”说着便转身回教室了。

　　终究是些半大的孩子，心思还是蛮单纯外显的，对谁上心一眼便能看出来，不像出身社会后那么难以捉摸。我这样想着走回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到一半思绪又飞远了。这个时间段去会不会有些尴尬？毕竟到了医院坐一个多小时便要回家取午饭，是不是直接在学校待到那个时候直接提着午饭再去显得更自然？不然夏小佑要是问起我为什么去那么早，我该怎么回答？但如果腆着脸去了，那一个小时必定是有滤镜加持的美好的时段。一番纠结后，我最终以面皮薄为借口说服自己午饭时间再去。

　　这样想着，收拾都没了动力，索性丢下收到一半的东西准备去操场上晃悠一下，顺道回忆以前和一二好友压操场的青葱岁月。再次路过四班教室时，前后门却都紧闭着，我以为是沈令仪出去时关上的，便没多想，结果才走出两步，身后教室传来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我连忙退回去开门，前后门却都从内反锁着，教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室内一片漆黑，从门上的小窗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我只好取出教职工饭卡从门缝里对准锁点将卡使劲往里怼，如此几次之后门终于打开了，我摁下日光灯的开关，几名男生同时齐刷刷地看向我，一张课桌倒在地上，抽屉里的书散落一地，沈令仪正被那些个男生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着。

　　“你们几个放开他。”我说着正想走过去拉开那些压住沈令仪的男生，却被一旁的陈凡拦下来。

　　“安老师，男生之间产生矛盾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们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陈凡双手插兜笑嘻嘻地说。

　　“你们这是校园暴力，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把你们柃到德育处去，张宇、李元龙、赵德穹你们快住手，陈凡，你放开我。”

　　“安老师，你以为这点小事德育处会管吗？整个学校都知道高一四班是特别的，他们可管不起。你也别想再把我提到德育处去，我可没动手，只是旁观打架斗殴可不算犯事吧。”

　　他比我高大半个头，挡在我面前就像一堵墙，让我无法靠近，眼见着沈令仪被打得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我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夏小佑不在，便只能以暴制暴地找安杰帮忙了，再者沈令仪这次被殴打，应该是方才为安杰证明的话被他们听见了，找安杰帮忙也算还他人情。
　　安杰是体育委员，运动会一些事宜都需要他安排，所以他现在应该在操场上。最终我跑得气喘吁吁地在男子三千米长跑的检录处找到了他，他看到我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然后冷着脸转过头去。
　　我面对他这种宇宙无敌超级记仇的行为不禁哑然失笑，顺了顺气才说：“沈令仪因为帮你证明你没有作弊，被陈凡他们找麻烦了，我阻止不了，只能来找你了。”

　　看着安杰闻言因染上怒气而扭曲的脸，我便预料到接下来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但眼下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在哪儿？”

　　“四班教室。”

　　我话音刚落，他便如离弦的箭般飞窜出去，看着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教学楼飞奔而去，我突然有些放心不下那四个人的安危，便不再顾及形象地撒开丫子跑步跟了上去，毕竟安杰有用工具下狠手的习惯。

　　等我赶到现场时，安杰不出所料地正一手挥舞着椅子，一手将缩在地上的沈令仪提起来护在身后，原本狐假虎威动手的三人在安杰面前也显得有些退缩，齐刷刷地看向陈凡，陈凡捂着半边泛红的脸，幽怨的视线在我和安杰之间扫过几个回合，才咬牙切齿地说：“今天的事就算扯平了。”

　　甩下这句话，他便领着其余三人离开了。

　　“你还好吧？”安杰放下椅子，转身审视起沈令仪的伤势来，沈令仪则低垂着头避开安杰和我打量的目光，嗫嚅着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抬起头来。”安杰大大咧咧，伸手便要捉沈令仪下巴，结果被我一巴掌拍在手上拍了个狠的。
　　我揉了揉拍痛的手，瞪他一眼，“安杰，你陪他去一趟医务室，把伤口处理一下。”又扭头轻声对沈令仪说：“如果需要回家休养，就来办公室找我，我给你开假条。”

　　沈令仪依旧怯生生地说：“不，不用了，谢谢安老师。”

　　“先让安杰陪你去医务室让校医看过再说吧。”

　　沈令仪推脱说不需要，却拗不过安杰，最后几乎被安杰半扶半推地架去医务室。大半个小时后，安杰一人来到办公室，见到办公室只有我开口便称呼“小姑”，我就知道他有事和我商量，于是耐着性子等他开口，他顿了顿才开口道：“小姑，这几天我想邀请他来我们家住。”

　　“是你主动提的还是他问的？”

　　“我主动提的，也和他商量过，他算是答应了。”

　　“什么叫’算是答应’？那你邀请他的理由呢？”

　　安杰难得犹豫了，为难地看我一眼，最后妥协道：“我告诉你你可得保密，不然对他不大好。他家是单亲家庭，家里就他妈妈一个人工作供他读书，你也知道，这学校学费和升学率成正比的高，他现在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的紫一块，他又不想让他妈担心，我就想着让他来我们家避两天。小姑，你能帮我在我妈和奶奶面前说一下吗？”

　　我点头答应下来，他便喜形于色地向我道谢，又随口唠了两句嗑才离开办公室。

　　看着他几乎脚不沾地一路蹦跳着离开的背影，我的心慢慢沉下去。

　　他不会喜欢沈令仪吧？

　　这个想法从我脑海里浮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希望这个念头是真实的，即使我清楚爱情无关性别，即使我也喜欢上了一个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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