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穆）圣域大学考古民工生活日志

　　第二十章 大白羊的干净利落你不懂

　　“他们胆子也太熊了，这个样子都打算出库布展？”趁着在茶水间冲咖啡的时候，穆悄悄和撒加交流意见，“老大你看到从棺前档延伸出来的那道裂痕没，穿过了整个前档蔓延到右侧壁，过了大半部分右侧壁，就这情况不要说一脚，一拳都能搞崩掉。”
　　“看到了，他们也没办法，死命令下来了，反正就是要在保证109号棺安全的情况下如期出展。”撒加哪里能不知道风险，但他也无可奈何，“办法还是有的。”虽然说很难。
　　穆皱着眉，“有是有，加固和搬运起吊的过程中，不让它受力是关键，而起运的过程中，必须把误差减少到5毫米以内，超过这个范畴平衡就没法保证，这个过程相当麻烦，必须先按我的要求做好所有的支架和吊装工具。”
　　“这个没问题，省博早说了整个加固起运布展落棺全部由你指挥，你需要做什么设备尽管提，他们去准备。”撒加之前就和省博物馆沟通好了，一切以文物安全为第一，预算放在第二位考虑。
　　“那好，我先给他们画个支架、垫台和吊装架的图，让他们按这个去做。”穆叮嘱道，“千万别舍不得花钱，2吨多重的东西，材料必须严格达标。”
　　白羊座风风火火的脾气说干就干，三两下灌完咖啡，穆就让撒加把省博文保技术组的人聚在一起，继续讨论吊装方案。
　　穆拿过绘图纸和笔准备给他们把要制作的装备画个草图出来，但真到执笔的时候，他才发现受伤后不灵活的手指要握着笔拉出一条平整的直线都远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穆，把你的思路讲清楚，不要一心两用。”撒加适时地出声打断了盯着图纸上弯曲线条发愣的穆，拿过他手中的笔，“你来说，我来画。”
　　穆这才回过神来，和撒加配合着将各种装备的草图一张张绘出来。
　　接下来的整个流程走得非常顺利，熬了一个夜之后，所有的方案全部达成共识，进入实际推动程序，穆那一瞬间的怔忪仿佛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错音，就那么被繁忙的工作掩盖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在返回S市的高铁上，穆望着远山上色彩斑驳的密林，忽然对撒加说，“老大，等下我想请个假，我不跟你回学校了。”
　　“你去哪里？”
　　“十里坟遗址博物馆，那里快要闭馆调展了，我想趁它闭馆前去看看。”穆随口答道，真正的理由，他其实谁都不打算说。
　　“没问题，你去吧。”撒加没有追问更多，只是趁着穆在车上打瞌睡的时候，给加隆发了个微信。
　　“去他身边。”
　　撒加留下了一张十里坟遗址博物馆地址的截图，然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穆的额角上虚点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了。
　　我也希望所有你喜欢的都能得偿所愿，所以让他去你身边。
　　对你够好吧，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穆之所以想来十里坟遗址博物馆，是因为他毕业出师修复的第一批文物就是十里坟遗址出土的那些残缺不全的神兽石雕。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些被泥土和时间所侵蚀变得残破不堪的石雕在他手下重新焕发神兽威仪时自己的心情。
　　穆站在那里，周围的人群来来去去，他不自觉地抬起手隔着玻璃在虚空中描绘着那座石雕天禄的轮廓，那是他最熟悉的石质文物，在他的世界里，那些不会说话的石头是有生命的，是他的朋友，他能听见它们说话，了解它们的疾痛然后亲手治愈它们。
　　曾经是这样。
　　当他发现自己的手连一条完整的直线都无法随心所欲地画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来这里，不是追忆或告别，他只是想看看那些在自己手中起死回生的朋友们，来告诉自己，你可以的，坚持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值得你坚持下去。
　　加隆看着穆的手停在他眼前，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这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像一副格格不入的风景。最后，他缓缓地收拢手指，虚握成拳。但即使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略显吃力地微微颤抖着。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愤懑、怨恨或是不甘，只是一片沉如深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惊心。
　　加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他的侧脸，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清楚他的眉眼甚至记得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陌生的是他第一次觉得想离他近一点或者更近一点，在他的身边，走过更长久的直到生命结束的时间。
　　加隆站在那里默默地从一数到六十，确定了自己不是头脑发热而是清醒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也明白就算不是，他和穆会面对的还有很多难以克服的问题，比如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宽容度，比如史昂和纱织的想法，还有撒加。
　　他和撒加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有些事情当他想明白之后，再回过头去看撒加，他才懂了那些关于撒加对穆的特别的细节。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去试一次，哪怕孤注一掷。
　　加隆迈步走向穆，直至并肩站在他的身边。
　　穆像没有觉察到他到来一般专注于展柜，加隆转头看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穆望着展柜上他和加隆的倒影，凝视他无畏而认真的眼睛，最后，穆开口，“这里是该闭馆调展了，以前的展柜防反光就是做得不太好，倒影略影响观展。”
　　加隆听到他的回答，沉默了片刻，最后看起来有些无谓地笑了，抬眼也看着倒影中的穆的眼睛，“也是。”
　　“嗯，我也是。”穆点头回应道。
　　“……啊？”
　　穆转身向前走，“这是对你前一句的回答。”
　　他走了两步，发现加隆还愣在原地好像没反应过来，穆无奈地打个手势示意他跟上，“一起走啊？”
　　“……不是，你明白我说的一起是什么意思吗？”加隆不太确定穆是否真的明白了他的话。
　　“我好歹也是博士加教授，理解力至于这么低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然后我答应了，有问题？”穆望着加隆疑惑之中带着不确信的表情，他挑眉一笑，“因为我答应得太快觉得我太不矜持？”
　　加隆缓缓摇头，“不是……就是觉得你简直都没有一个挣扎的过程，是不是太玄幻了？”
　　“没办法，我大白羊的干净利落你不懂。”穆得意地笑着摊手。
　　谁没有挣扎过呢，我挣扎的过程比你漫长得多，因为我喜欢你的时间也比你喜欢我的时间要漫长得多。
　　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穆在心里回答着，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说，我们这样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加隆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这种表完白就一起去路边摊刷烤串的操作很明显就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这点加隆还是明白的。
　　“你还没好透，我妈不准你吃这个。”加隆看着穆拿着笔在菜单上歪歪扭扭地一勾一大片，阻止道。
　　“我爸还不准我跟你在一起呢。”穆不以为然。
　　说起史昂，加隆忍不住表情扭曲，搞定了面前这个小怪物，却完全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搞定家里的那个老怪物，他穷思极虑得出的主意也就是如果史昂要揍他，他能做的便是仗着血厚抗揍就是了，问题是以他多年对史昂的了解，史昂要整人的时候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粗暴的画风，他脑袋一转能想出比筛子还多的点子把你整得哭都哭不出来。
　　“与其担心我老爹揍你，不如担心纱织姑妈和他一起混合双打。”穆瞥了眼加隆更加苦逼的脸色，啧了一下，“你还真相信啊？他们就不是这个路线的，最多也就把我们流放到阿富汗，还能怎样？”
　　加隆干笑，“真那样，艾欧里亚简直就是米罗还乌鸦的乌鸦嘴。”
　　“无所谓，他要真打算那样，我就辞职，不是他学校的人了他也没法发配我了。”穆想得很开。
　　“你马上就要职称要升级了，辞职另起炉灶的话，年限又要重新累积。”加隆提醒他。
　　“重来就重来，反正我年轻。”穆想，我累积了这么多年的年限才换到你，重新累积个职称年限算得了什么。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黑了年龄的加隆膝盖莫名有点痛，如果穆辞职的话，他肯定也会跟着离开文保中心，最坏的可能就是被学校和家里双双扫地出门。丢工作加隆根本无所谓，凭他的资历去其他任何文保中心找工作都完全没问题，但对于家庭，加隆还是希望能和纱织还有史昂达成谅解，他相信穆也是如此。
　　“吃吧，吃完还有一场硬仗。”穆招呼着加隆赶紧动手，“老爹和姑妈那里，我打算再拼一下，成则皆大欢喜。”
　　“败的话我跟你走，然后再慢慢跟他们磨。”加隆的心里，纱织女士很重要，但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也很重要。
　　穆抬头冲着他笑笑，干净利落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你留下，你出去。”
　　当加隆和穆一起站在史昂的书房中时，史昂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冷漠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让加隆留下，穆出去。
　　“老爹……”穆还想说什么，史昂微微抬起下巴，表情异常高冷，浑身上下透露着拒绝与他交流的气息，穆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气场全开的史昂了，默默地看了加隆一眼，示意他脑筋放明白点，然后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一开门，被站在门口的纱织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纱织捂着嘴带到了一边。
　　“……姑妈。”穆被纱织拉去花园坐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虚的，他知道纱织热衷于让双子兄弟去相亲，说明纱织还是希望撒加和加隆能够过上普通人的家庭生活，有美丽贤惠的妻子，以后会有可爱的孩子，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而现在，这本来该有的一切却因为他的介入化为泡影，对于这个从小对他视如己出无比疼爱他的长辈，穆是由衷感到内疚的。
　　“你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表情？”纱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安和郁郁，“这是你和加隆之间的事情，你不需要因此有任何愧对我的想法。”
　　“我让撒加和加隆去相亲，不是说我希望他们一定要走普通人的结婚生子的道路，仅仅给他们多提供一些选择性。”纱织不紧不慢地说着，轻轻浅浅的笑容染上眼角眉梢，“但最终，我希望他们选择的是自己想选择的，而他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的意见就是随他去。”
　　她摸着穆的头，郑重地对他说，“你和加隆在我心里是一样的，所以，别愧疚也别害怕，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但是，如果哪一天无法坚持了也不要勉强自己，这里是你们的家，它会一直等着你们。”
　　穆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重重地点头，“谢谢你，姑妈。”
　　“不用谢，反正在史昂眼里，我就是个溺爱孩子的熊家长，干脆就纵容到底。”纱织狡黠地对他眨眼。

　　“摘了吧，您气场够强大的了，不需要这个加持。”
　　史昂料理完加隆又把穆换进去，穆看到他老爹还戴着那幅平光镜，反光晃得他心惊胆战。
　　“再大的气场也没镇住你们两个小怪。”史昂气哼哼地扒拉下眼镜，掐着鼻梁一副脑仁都疼的样子，“你就不担心我被你气得中风吗？”
　　穆站得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看向史昂，“担心啊，在我心里老爹你很重要，但是加隆也一样很重要。”
　　史昂似笑非笑地瞥着他，“呵呵，所以唯一的办法只有我多吃点防中风的药？”
　　穆讨好地对他笑道，“其实你可以不生气啊。”
　　“我能不生气吗？！”史昂啪地一下两爪按在桌边上，穆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要掀桌子，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这个小子在我眼皮底下把我儿子给拐走了，我生气怎么了？我没揍他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穆觉得比起平时老谋深算不动声色的史昂，这个时候的老爹看起来才像是真正的白羊座。
　　“其实也不算拐。”穆回想起和加隆一路过来的经历，真要说拐，还指不定是谁拐谁呢。
　　“所以更生气了好吗。”史昂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算了，反正我现在讲话你也不听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还是要听的。”穆看他老爹没有真掀桌的打算，赶紧上前卖乖地给史昂捶背。
　　“那我让你跟他散伙你听吗？”史昂回头斜眼瞅他。
　　穆不说话了，史昂反手屈指敲在穆额头上，“我就知道……好自为之，你们自己去处吧，不过你们俩脾气个性太不合适了，遇到问题冷静沟通，尽量别动手。”
　　穆听史昂这话是不想再管他了，心里一松立马在他爹面前举手保证，“放心，加隆不是那种人。”
　　史昂沉默了一下，用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瞅他好一会，才说，“你出去吧。”
　　穆被史昂放出来后，和加隆对视，发现彼此脸上都是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的表情。
　　“老爹跟你说什么了？”穆好奇地问加隆。
　　“说什么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都真以为今天这顿揍肯定是免不了了。”加隆回想起史昂怒火滔天的样子有些后怕，和纱织的女神秒变美杜莎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我可算知道了，他们俩绝对是亲姐弟错不了。”
　　“他没狠骂你吧？”加隆也问他。
　　“没，就说让我跟你遇事要多沟通，不要动手。”穆疑惑地看着加隆，“为什么老爹竟然觉得你会家暴？”
　　加隆性格叛逆但教养极好，史昂是看他从小长大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误会。
　　加隆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还是说出来了，“我觉得，他说的其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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