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乱

作者:芥子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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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


      繁庶的京城临安正如同一个巨大的销金窟,日糜粮米百千担,金银斗酒无数。
      诗酒风流,脂粉盈香,攀名逐利者簇拥云集。白日游街会友,夜里赏灯寻花。
      若是骏马雕鞍,袍红腰玉的玉面多情郎,偏巧遇上桃腮杏靥,娇妍闭月的二八佳人子。往往要演上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月情事,为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靡靡时光,添一席唇齿留香的茶余佳话。

      “这位小哥儿,不问自取是为盗,你不妨问问旁边的小姐,是否愿意把荷包借给你?”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青色直襟长衫,腰系月白色流云纹束腰,玉面束带,风姿俊逸。
      此时,他正坐在风味斋大堂偏角的一张红木桌前,右手捉住身旁急赤白脸的汉子手腕,唇角轻扬,温润的笑意直达眼底。

      正午十分,酒楼里熙熙攘攘,纷乱嘈杂,一时无人注意此间发生何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快放开老子!”被他限制住行动的汉子,仍旧嘴硬,毫无被揭穿盗窃行径的自觉,挣扎了几次没挣开,气急败坏骂道。
      男子面色如常,微微加重了指间的力道,那偷儿就像被抽掉了浑身力气,周身登时发软,面条般瘫软在地上。

      “哎呀,我的钱袋!”邻桌女客后知后觉,发现遗失财物,不顾淑女形象,失声尖叫。

      倒地的汉子见遇上了练家子,嘴硬无用,只好自认倒霉。并从怀中掏出赃物,递呈到男子眼前。
      失主复见失得之物,纤指迅疾如风,麻利拿过来,细细点算。末了秀脚一抬,踢在汉子剽悍的□□上。
      如此力气宛若隔靴瘙痒,然而还是听见他叫苦连天,对捉住自己的男子讨饶:“大哥!大哥!我实是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放过小的吧。”

      男子左手端起桌上绘着春山碧水画的细瓷茶盏,闲闲啜上一口,垂目温言道:“女儿家的东珠虽美,却难衬小哥龙神马壮的胆识。不如……”
      汉子脸皮陡地一僵,心道今天怕是不把自己交代干净便走不了了。百般无奈下,磨蹭着从腰间口袋,摸索出一串精致华美的珍珠坠子,心疼肝颤地递过去:“没没没了,大哥,这次真没了。”

      “咦——”一句惊讶,如黄莺出谷,翩然回响。
      这声音出自一名乌发雪肌的少女,她本与青衫男子相对而坐,全神贯注看他如何机敏巧捷的化解一场风波,却不想自己也会成为风波的参与者。
      “这不是……”她锁眉,一把抓过珠坠,俏生生的小脸写满愤怒,“敢偷到本姑娘头上!好大胆子!走,现在跟我去见官。”
      “哎呦姑奶奶,小的知道错了。二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女中豪杰、郎才女貌、天生丽质、天作之合、天上……”手上痛感更甚,“啊呦啊呦呦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二位高抬贵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走投无路才行此下策,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想来这惯偷儿也无甚才学,挖空脑袋诌出一串词来,也不管场合对否。
      那少女原本正当气恼,却在听他说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时,倏地一下红了脸,嗫嚅着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店家小二姗姗来迟。
      于是见官的见官,赔礼的赔礼,唯男子仍旧云淡风轻,在女客与同伴的称许青眼中,默默饮下一杯清茶。

      “谢谢师兄。”待尘埃落定,雪肌少女开口称谢。
      男子颔首,把刚上的一碟芸豆卷推到她跟前:“外形还算有模有样,不知味道是否和你口味,快尝尝。”
      他本就长的俊俏,笑起来更是如盛夏一汪凝碧沁凉的湖水,让人从内到外都一般惬意舒服。
      少女的心怦怦直跳,偷享着那和风细雨的温柔,却还要无奈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筷子夹起一块儿尝了:“嗯,好吃。”
      左右心思活泛,吃什么都觉无味,大抵说好才不显得任性挑剔。

      对面人笑意晏晏,看着一桌佳肴美味,不是觉得那碧玉白菜寡淡,就是嫌那鸭肉冬瓜汤姜味太重。数来数去只有这壶碧螺春,勉强可以入口,却也少了些旧时的醇厚鲜爽。

      “师兄,我们这次到临安来,可以呆多久?”
      “师妹想呆多久?”他反问。
      “自然……自然要玩儿尽兴了再回去。”
      “那便依师妹的,什么时候尽兴了就什么时候回。”
      “真的?”少女喜不自胜,不过又一斟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若真这般,谢玉师伯肯定要跟师父克责我的……他一定会说——”
      她蓦地换上另一种语气,斜着旁边的空位,叉腰挺胸:“都怪你教的好徒弟雪枳,天生顽劣,不好好待在山门中修行不说,还要撺掇我的长生乖徒不思进取,整日吃喝玩乐,真是师门不幸!”
      “师妹……”长生失笑,“师父一向宽和大度,定然不会这么想。”
      雪枳琼鼻一紧:“谁不晓得他最偏心师兄你,如果让师伯在昆仑和你之间选一个,他肯定二话不说把你捆在身边。”
      “你啊。”他叹气,“届时我去跟师父说多留些日子,你可安心了?”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阳光映着雪枳纯真无邪的笑脸,仿佛初绽的蔷薇花娇丽明媚。
      少女开心是真,情丝暗涌也是真,然而正如同这四下日复一日的生活场景,遇上了无心的人,也不过就是千篇一律的情景重现,哪里有心思,去体会情窦初开的稀罕名贵。

      长生漫无目的地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街景。
      整个春季,自己来临安的次数,比之前五年累积起的下山次数还多。
      他如今的师父,时任昆仑山掌门的玉华真人谢玉,着令他全权代为处置皇家借篷使风,所谋算交托的差事。
      名义上虽是办公事,不如说是特批的赏景游乐。从近来两次,以长见识为由,让雪枳陪同自己一起下山,足见昆仑对此有多敷衍。

      长街上车马穿行,人来人往。道路两边排开了看,香粉铺、绸缎庄、酒馆客店、典当铺等一应俱全,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京畿之地从来都是繁荣富庶的所在,百姓常安享乐,卿士不图社稷,一切的肮脏与罪恶都被掩埋在一片太平盛世的和谐景象之下,难瞥头绪。

      此前那场摆足阵仗的皇帝寿宴,并没有改变帝都现有的权利制衡。
      相反的,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东宫太子,因为献“美”有功,哄得皇帝龙心大悦,破天荒在众人面前称了句“吾儿甚嘉”。

      这一切本与长生无甚关系。只因牵扯进去的人与事,每每让他迁思回虑,总能想起一些不愿忆起的过去。
      事情还是奕王遣人来告诉他的,大抵也是想从他这里打探女子的底细。

      风翎,那个曾给他带来无穷困扰的女人,让他羞面见人,不胜其苦,乃至灰头土脸出走空冥山。
      如今摇身一变,竟一跃成为恩宠正盛的帝王宠妃,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以长生对她的了解,说是为巩固太子派系的势力,未免太过滑稽。
      风翎这么做意欲何为?客居京中半年的方凌初又是怎么想的?此举是经由师父授意,还是她根本就被蒙在鼓里?空冥山可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允许门下弟子,以这种身份入宫伴驾……
      从来通心慧眼的长生,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灵光,苦苦思量不出当中的厉害关系。
      不过直觉告诉他,出了这档事,他将有很大可能,会在临安重遇阔别五年的师父苏青羽。

      忙碌仓促的巷陌演绎着司空见惯的市井百态,人潮涌动间,一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辚辚从石板路晃哒哒驶过。

      马车中坐着一位女子,素衣简净,云鬓堆鸦。本该流盼生辉的眸间,隐约现出几许迷茫的神色。清绝仪容中,透着难以掩盖的凄丽冷滟,似名家笔下的字,一笔写尽人世苍凉,揽尽万种风情。
      这位——可不就是长生刚刚才念着的,旧时恩师么。

      自出空冥山后,青羽为留存体力,一路北上皆是乘坐车马出行。原本只要三日的路程,足足耗了六七日才到达目的地。

      虽然先前已将山中境遇,传书给方凌初知晓,言明事情紧迫望他及时抽身回返。但青羽心底仍惴惴地不能安枕,担心的不是别人,正是久不见面的徒弟风翎……倒不是疑心她与洛笙之间有何牵系,只是职责所在,身为师父从前她未尽心力,现在断不能再听之任之。

      一场耗心费神的恩怨纠葛,给苏青羽带来的感触不可谓不深刻。
      那些命里注定的苦厄磨难,并不会因为人的忽略或逃避而消失不见,当你暗自庆幸躲过一遭既有的祸患时,更大的麻烦已经改头换面候在前头,等着人来自投罗网。
      可怜她在弟子一一离去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总归是故作的无情最伤人,伤彼又伤己,于不经意间筑起高墙荆棘,没得将原应相交的心与心,间隔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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