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年复年

作者:九幽阿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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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白月光和江槿朱砂痣



      御史自郑元安的书房中搜到了他“投敌叛国”的书信,当下便将他捆了起来。前中书门下侍郎通敌可不是小事,御史越想越觉得胆寒,于是下令即刻启程返京,一切交由孝宗定夺。

      孝宗亲审之时,郑元安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臣冤枉。”孝宗气得没办法,一怒之下差点当场把郑元安推出去腰斩。好在陪审的江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力劝孝宗道:“夏乃万物欣荣之时不当肃杀,此时处决人犯恐违天和。”
      郑元安于是被打入死牢,只等秋后问斩。

      当日过午,相府门房收到一张指明递给江槿小姐的拜帖,其上落款署名为“郑文君”。江槿讶然,沉吟片刻即邀这位“郑元安的贴身僮儿”至书房密谈。半个时辰后,文君离开相府,江槿则素衣进宫。

      孝宗接到宫女回报赶至明元殿时,江槿正跪伏在皇后阶前。虽说要素衣进宫,但毕竟是面圣,江槿也不敢真穿一身白,乃选了件平时不穿的棉质浅青襦裙,上襦和下裙都没有绣纹饰。头上也除尽钗环,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支木质长簪。

      孝宗见她这幅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槿娘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吗?莫不是让你爹爹教训了几句?委屈得穿着这么一身往皇后这儿来告状,看你爹知道了再开导你几板子!”
      江槿起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却只字不提自己进宫所为何事。
      谢皇后没好气地对孝宗说:“这孩子也忒没个忌讳!午膳刚过她便穿着一身素到我宫里来,问她什么她都不答,只管跪着。我看实在收不了场,这才派人将陛下请了来。陛下,槿娘一贯听您的话,您和她说。”
      孝宗转向江槿:“皇后说得对,小姑娘家家的是该有个忌讳。除去这一条不说,素衣进宫乃是大不敬,你向来明白,怎么今日突然这般没轻没重地使起性子来了?快让昭元带你去换身鲜亮点儿的!”

      江槿恭敬下拜:“臣女心中悲戚,无心华服。”

      孝宗虎着脸:“胡闹!江相春秋正盛,你哪来的悲戚?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
      江槿叠手:“臣女之悲乃是为我大宋。”

      谢皇后脸都绿了,赶忙喝止:“住口!”
      孝宗拦住皇后:“让她说。”声音里颇有种云山雾罩的帝王之威。“原来你竟想死谏?那你起来好好说说,我大宋何悲之有。”

      “谢陛下。”江槿领旨起身:“陛下乃是有宋以来难得一见的圣君,臣女父亲在家中时常与臣女感慨,谓陛下英明仁厚励精图治,若当年岳飞元帅生于我朝,必不会自戕于风波亭。臣女与臣女的母亲也深以为然。”
      停了一下,江槿继续说道:“金国对岳元帅又恨又怕,乃设计君臣离心,而后十二道圣旨果然逼死了岳元帅,我大宋自毁长城,从此半壁江山远。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孝宗平生最恨之事就是高宗把半壁江山拱手让人,最想之事就是北上收复汴京。如今江槿这样一说,还真让他生出一丝悲凉之感。

      “你继续说。”
      江槿福身:“臣女最爱城南倚玉斋的胭脂,时常差遣小丫鬟上街采买。小丫鬟回府后与臣女说起京师风谈,总会感叹我大宋男儿无勇畏战。臣女在家读史,见‘廉颇将军虽老,尚能饭’,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诸如此般壮志豪情臣女读来每每潸然泪下。而今观我大宋,自岳元帅去后,我大宋儿郎竟无一人有背水一战的骨气!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此时离靖康之祸不及百年,帝后家中都有亲人经历过丧国之辱,听闻江槿此言,二人更是有了切肤之痛。

      江槿深吸一口气,撩裙跪了下来:“今我大宋有圣君如陛下,有贤臣如郑府君,本是君臣相得甚矣,北上收复汴京指日可待!可恨有人重施那‘莫须有’的伎俩离间君臣。陛下!”重重叩下头去:“郑府君效仿北朝王丞相之法打击兼并卓有成效,淮安诸豪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作出种种手段构陷郑府君,也是可想而知。且京兆郑氏三百年清名,郑府君岂肯投敌自污?若陛下今日草草处决郑府君,明日又草草处决另一位决意抗金之臣,如此这般我大宋折去一根又一根傲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起身再叩:“臣女敢问陛下,这,是不是我大宋之悲!”

      大殿里面鸦静无声。

      半晌——
      “说了半天,原来是求情来了。”孝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槿不卑不亢:“臣女不敢。只是此间疑点太多,臣女求陛下重查此案。”

      孝宗起身,慢慢悠悠踱到江槿身前:“口出犯上之言,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杖毙了你?”
      “臣女既已素服入宫,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若朕今天摘了你的脑袋,后又查出那郑元安确实通敌,你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江槿淡淡一笑:“臣女一无将相之才,二无惊世之德,以普通闺秀之身能换大宋脊梁一个自辩的机会,虽死何惜?若郑府君当真通敌,那便是臣女识人不清险些误了陛下大事,更是死不足惜。”

      孝宗挑眉,半晌大笑:“好一个虽死何惜,好一个死不足惜!江相生得好女儿!”乃命宫女将去搀扶江槿,又让“赐坐。”

      江槿这才安下心来。鼓起的勇气一散,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跪伏在地上默默流了满脸的泪。
      “臣女……谢陛下。”

      “朕问你,那郑元安就这么好,竟值得你素服闯宫?”
      “臣女常听家父夸赞郑府君为国之栋梁。”
      “真的只是常听江相夸赞?你难道就没见过那郑元安?”孝宗笑得别有深意。
      江槿低头:“臣女与郑府君……素不相识。”
      孝宗明显不信,还想再问时谢皇后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略一想便明白了,哈哈笑着揭过不提。

      次日,郑元安从死牢转入大理寺,江衍松了口气,免冠进宫向孝宗请罪,说自己已经罚江槿跪了一天的书房。孝宗倒是十分欣赏江槿有勇有谋,不仅没有怪罪江槿,反倒以淮安郡下三百户将她封为郡君。

      璇玑听说此事以后回去和文君讲,文君沉默了大半天。

      午饭时文君端出两碗阳春面,又用冰糖做了荷花羹给璇玑消夏。饭毕,璇玑回屋收拾整理了片刻,随后背着个小包袱出来找文君:“我们这便动身回淮安替郑郎收集证据吧?”

      文君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弯着眼睛看着璇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吧嗒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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