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相思

　　入冬时节，江城已经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刺得生疼。
　　大帅府的汽车停在张府门口，五姨太裹着卡其色的呢大衣，不紧不慢地下车来，缓步踱进门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说笑声。五姨太听着声儿，略略加快了步子。
　　今日张太太在自家约了一桌牌，想来也知道是那几个熟识的夫人太太们正在闲谈吧。
　　待她跨进厅里，果不其然，故而开口道:“哟，今儿这大冷天的，一个个都还来得这般早，闲得慌？”
　　“瞧瞧，我这亲家太太自个儿来晚了不说，还得连带着损人一顿。”张太太笑着回应五姨太，一边裕华商行的宋太太和朱氏商贸的朱太太也随着笑起来。
　　“张太太要是这般说，往后我不仅来迟，连带着我们家大少奶奶要回娘家探亲，我也就不放了。”五姨太说着坐到张太太旁边的椅子上，好笑的看着她，一旁的宋太太闻言掩着嘴笑了笑:“还是我们敏贤厉害，现在不仅掌得了大帅府上上下下，还扣得下人家女儿了。”
　　“唉，早知道啊，我就不让女儿进你家门了，你这么个\'恶婆婆\'，我家卿清不知道受多少苦。”张太太装作叹气，大家见状更是笑开了。她们几个太太在一块儿，平日里除了打牌拉家常，也就剩下贫嘴这么个逗趣儿的事儿了，都是玩笑话，没有人会当真，自然觉得好笑。
　　“好了好了，我们也别贫了，这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始吧。”
　　“今儿啊我和朱太太看着，你们玩儿。”只见宋太太喝了口热茶徐徐说道，五姨太闻言疑惑:“怎么个意思？你们打边儿看着，就我和张太太两个？这牌还怎么玩儿。”
　　“别急呀，还有人没到呢。”朱太太说完给张太太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接话茬，张太太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
　　“那个……敏贤啊，一会儿还有人来，咱就先等等。”
　　五姨太看着三人尴尬的神色，心下生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张太太拉到一旁，低声与她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把着江城商会，这里里外外要处的人情世故挺多，那穆家在商会也是重要角色，所以今儿这牌局，他授意我还是把穆家那人请来，也是稳稳关系……”
　　听到此处，五姨太算是明白了，原来她们几个夫人太太方才神色躲闪，竟是因此。不过也是，前段日子外面流言不绝于耳，她们这些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眼下竟将她和穆锦绣约在了一个桌子上，也是为了看一出好戏吧。她本可以转身就走，可细想之下又觉不妥，该躲的人难道不是她穆锦绣么？自己堂堂正正的大帅府五夫人还能怕了她个外人不成？
　　“罢了，知道了，等她来便是了。”五姨太扬了扬下巴，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张太太见状放下心来，作为亲家她多少还是了解一点五姨太的个性，再说了哪个正宫太太会怕了外面的“狐狸精”呢。
　　青瓷茶杯中茶香袅袅，张太太又先胡了一把小牌，端起手边的杯盏，徐徐吹着杯中茶水，不动声色的看着牌桌上的动静。
　　穆锦绣是与方海生参谋长的夫人一道来的，落座的时候张太太与方夫人坐对家，那么五姨太自然就是与穆锦绣坐了对家，这样的对局任何人看来皆是尴尬，牌桌上也没了往日的说笑调侃，打了好几圈，五姨太与穆锦绣的较劲儿她们都能隐隐感觉到，故而张太太每把都早早胡了牌，静观其变。
　　“我说，今天这牌打得这么安静可就没意思了。”朱太太站在张太太旁边看了看还在打牌的其他三人，宋太太闻言附和道:“对的呀，这气氛还是要活络起来嘛。”
　　“罢了，依我看呀，她们都憋着劲儿做大牌呢，你们俩啊可别扰了她们，待会儿输了钱，看算在你们谁身上。”
　　张太太笑着接了她们的话，对面的方夫人也干笑着道:“哎哟，瞧张太太说的，我这可都输了快一下午了，哪里还做了什么大牌。”说着就摸了一张牌打了出来:“红中。”
　　“碰！”
　　“胡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皆是一愣，只见五姨太和穆锦绣对视一眼，随后五姨太微微勾起嘴角，将面前的牌一推，不紧不慢道:“不好意思了，我碰巧也要这张红中。”语罢伸手将牌拣到了自己面前。
　　穆锦绣看了看五姨太的牌，笑道:“是锦绣算差了，竟不知五夫人做的是十三幺，还闷着头想碰个大，三，元呢。”
　　“哟，还真是，就差这张红中呢。”朱太太绕到穆锦绣那边瞧了瞧她的牌。五姨太坐在对面，垂眼摸着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一脸地笑意却带着看不懂的意味。
　　“是了，独独剩了一张红中，偏偏两家都要，但别怪我说句实话，我大可不胡这红中的十三幺，可我这还输这钱呢，又怎么愿意去成全了大，三，元呢。穆女士，你说我说得对吧？”
　　众人都听懂了五姨太这番意味深长的话，都安静下来不作言语，等着看穆锦绣有何反应，偏偏后者沉默片刻后轻轻一笑，说了句“是了”便过去了，与剩下的方夫人继续打牌，最后两人也都没能胡牌，和平结束。
　　眼看着这局牌结束，五姨太便站起身来，一旁的丫头赶紧上前替她穿上大衣。
　　“好了，也玩儿了一下午了，疲得很，朱太太宋太太你们来吧。”
　　“怎么，这就要走啦？”张太太看着五姨太要走忙跟着起身。
　　“你们打吧，我先走了，今儿旭儿老三他们练兵结束的日子，估摸着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不少事儿呢。”
　　“既然这样，今儿就散了吧，我们家海生今天也要回家的。”方夫人闻言起身附和道。
　　“是了，我怎么也忘了。”穆锦绣忽的这么接上一句，引得本来背对她朝外走的五姨太侧目回看，她却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迎上五姨太的目光。半晌，五姨太冷笑着摇头，快步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江北领着王存回到了大帅府。眼看饭厅里菜都布好了，却不见人，疑惑着询问刚下楼来的吴妈:“吴妈，怎么回事？五姨呢？”
　　“哦，三少爷，夫人在楼上呢，我刚去叫了她。”
　　“是么，这可不像五姨平常的风格了，以往可不都是早早等着人回来的。”江北边说边摘下军帽，解了领口的扣子，跨步落座到餐桌前，顺便示意王存跟着入座。
　　“夫人今天好像是有些不开心的，回来的时候还发了通脾气呢。”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许是下午出去同张太太她们打牌输了钱吧。不过以往就算输了钱也没见夫人这般不悦啊……”吴妈移着桌上的菜，声音越说越低，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江北听得笑了，王存见状，小声朝江北道:“许是这次五夫人输得狠了呢。”
　　“五姨打了多久的牌了，能输到哪里去。再说了，要真输得多了，我就让她找你要去。”
　　“少帅，您这意思是……”
　　江北转过头见王存一脸无措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安抚道:“别担心，又不是要你的钱，我的不都在你那儿放着的么，是我给五姨补上，瞧把你紧张的。”
　　王存闻言如释重负，一只手摸着心口，叹道:“我的妈呀，少帅你可是吓得我呀……”
　　“嘁，怎么吓着你了，怕拿了你的津贴没钱去给那小护士买花送礼物啊？”
　　“少帅，我说多少次了，人家有名字叫小梦，你总小护士小护士地叫。”
　　“哟哟哟，瞧这护短护得……”
　　江北和王存调侃说话间，五姨太已下楼来，只在王存对她问好时勉强笑了笑，随后整个用餐过程都面无表情。王存不好多言多语，只埋头迅速吃完饭，跑到外面去等江北。而江北吃了两口饭，便狐疑地看着五姨太的神色，五姨太察觉到，朝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饿呀？赶紧吃你的饭。”
　　听到五姨太这样的语气，江北反而笑了:“五姨今儿火气真不小哦。大哥倒是回了他的温馨小家，可怜了我回来受这气。”
　　五姨太不耐烦得瞪他一眼，“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你要是觉得我给你气受趁早学你父亲，在外边儿别回来了！”
　　此言一出，江北意识到五姨太似是真的动了气，虽不知她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也赶紧敛了笑，跟着走到正厅里，在五姨太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探询道:“五姨这是真生气了？”
　　“没有。”
　　“行了五姨，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吧，别怄着自己。”
　　五姨太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身子也侧向这边坐，正声正气:“你若真不想我生气，就帮五姨一个忙。”
　　“什么事儿只要五姨您开口，我一定给您办到。”说着江北身子往前倾了倾，一脸为难:“您可别说要让我帮您去拾掇那女人啊，这事儿我做不合适。”
　　五姨太瞪了他一眼:“你五姨还没那么糊涂！”随后深深吸气:“你可知道萱儿她们义工队是跟着谁走的？”
　　“不知道。”江北摇摇头靠回沙发。
　　“穆锦程。”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一则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听萱儿说她们去的那个小镇偏得很，条件肯定不好的，这冬天到了更是辛苦。二则我不想萱儿和他们穆家有任何接触，她本来就不知道家里这档子事，穆锦绣是穆锦程的姐姐，他肯定是知道这些的，我担心穆锦程说漏了嘴，让萱儿知道了。所以，我想你派人去帮我把萱儿接回来。”
　　江北听着轻轻皱了皱眉，复又道:“可是五姨，四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跟着朋友们一块儿出去的哪里肯单独提前回来的，再说了，您之前不是说四妹在一学校里代课助学嘛？那穆锦程总不会天天在她跟前吧？而且就算四妹回来了，家里这样子，您又怎么瞒她呢？”
　　“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瞒她，至于她不肯回来……你就跟她说我生了病，想她回家看看。”
　　“可是五姨，我是觉得没必要的，四妹这么大了……”
　　“你就说你接不接吧！”五姨太不等江北说完，表不由分说得打断他，江北也是顿住，片刻才无奈答应:“好好好，为了五姨您安心，我去接四妹回来便是。”
　　“那好，你明儿就走，萱儿之前打电话回来说过她们去的那儿叫漠水镇，她们在那儿镇上的学校代课助学，你就去那儿把她给我接回来。”
　　面对五姨太此刻的要求，江北是无法拒绝的，一是他本就应下了这事儿，二是五姨太现在这情绪自也容不得他拒绝。再言他这练兵结束营里也没什么大事了，他出去走一趟也算休息。思虑再三，他也惟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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