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宛

　　冉康，景尧已将政务交由贡新等一干大臣处理，待一切事宜备妥，只移身去江淮小住。七月流火，江淮风景犹胜北国。
　　知得离卫消息，景尧这几日变得十分沉默，常常在偏殿，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立新后的折子压了几日，早已拟好的新诏终究被锁进了暗格，景尧握紧明黄的圣旨，隐忍的怒意，眸低一片嗜血残忍。
　　这次，不会再心软仁慈了！
　　慈安宫的冉安这几日过得十分不好，午夜梦回里，旧人往事惊梦连连。那个小丫头呐，明明谁都不像，却总印上了过去的朦胧影子。冉安轻叹，海棠，终究，是我错了么？
　　嬷嬷点了安神香，不过片刻，屋内已是袅袅香气，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流转，暗不见光，静谧得压抑。
　　“奴婢瞧着这几日您精神不大好，故熏了些安神的香来，奴婢斗胆，还请太后娘娘莫要沉溺旧往，伤了心神。”嬷嬷常伴冉安左右，自然知她苦于过往心事。
　　“哀家只是，替着皇上担忧罢了。”
　　冉安眯眼，似又陷入回忆里，那女子爽朗娇笑道：
　　“安安是么？我叫海棠，我喜欢你，你眼睛漂亮。”
　　后来便是怎么？哦，他拽了她的手，如护食一般地：
　　“莫要与她们打交道，这些世家贵女，惯会些阴暗手段。”说罢，他便将海棠护在身后，只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十分厌烦的表情。
　　怎么会看上他呢？那些年少轻狂的骄傲啊，虽则十分可笑，却抵过这深宫的残酷冰冷。
　　“年纪不大，还敢妄议姐姐我，海棠，我、也、喜欢、你！走，我带你去看时下流行的簪花和胭脂，这位小少年，你也要跟来么？”冉安换了轻蔑的语气，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我！”少年满脸通红，竟是无言以对。
　　冉安笑地灿烂，未曾想，当时的转身，却错过了最美的年华。
　　“赠玉，你说，先帝当初那般喜爱舒夫人，缘何，缘何……”冉安声音渐渐低沉，直至叹息。
　　“奴婢不敢，只是终究不得不插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帝心中，从来只有娘娘您的。”
　　“好了，提那些陈年旧事做甚？那些恩怨纠葛，哀家只是累了。”冉安固执的去打断，那些平静表面下肮脏丑陋的秘密，为什么大家总要刻意去忽略？帝王之心，从来莫测。
　　“哀家听闻皇帝要去江淮小住，此事可已敲定？”
　　“回太后娘娘，皇上已吩咐好一切，并嘱咐莫要娘娘操心。”
　　太后笑了笑，也不计较，轻轻启唇：
　　“哀家深居宫中多年，竟是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此番江淮正是好时节，难得皇上闲情雅致，去昭政殿说一声，就让皇帝也捎上哀家罢，哀家记得江淮的海棠，是长开不败的。”
　　“是，奴婢这便差人去传话，只是，不知皇上？”
　　“他若不允，咱们还不能自己去？再说了，哀家的儿子，哀家自己还不能收拾一番？”冉安对着赠玉细细埋怨，仿佛还是当初初入宫门时的姣好年华。
　　是有多久，习惯一身稳重端庄，脸上面无表情了呢？
　　“奴婢还以为，太后，连皇上都凉薄了。”赠玉眼角沁泪，看着眼前风华端庄的女子，只叹息不顾。
　　“便让他死了心也好，若要睥睨天下坐拥高位，多经些打击和磨难自然是好的。”
　　此番前去，又何尝不是，断下自己的心和不被原谅的过错呢？
　　七月下旬，天子与太后一行动身去了江淮。朝政有贡新与时术互为制衡，边境自沈展交权，天子早已任命新将——赵远。一时无论内外，皆是一派平和。
　　沈展昏迷半月有余，而庭中海棠却长开不落，且愈发美丽妖冶。
　　青宛恢复了初初的平静，不再似以往那般娇纵天真。这种平静，尤其在沈展的到来后，变得十分明显。也许，有时候，并不是你想要一如往常，所有人便和这庭中海棠一般，停在原地等你。旧物逝去，人都变了，不是么？青宛换了海棠新枝，转身进屋，去看沈展仍旧紧蹙的眉眼，昏迷数日，无论青宛如何轻诉，始终无法抚平他眉间，放不下的担忧。
　　阿展，你如何还不醒来？
　　门外有轮椅转动的声音，是余丘小怪，不了，是余丘。
　　“如何？还是未曾转醒么？”
　　“嗯。”
　　一时陷入短暂沉默。
　　余丘早已觉察这些日子青宛的变化，均是来自于躺在床上的那人。可他并不想那人醒来，他会带走她的，而他守了这么久，便只为了她们来。可时间流逝，为什么自己停在原地苦苦地等，而凭什么，别人要改变呢？
　　“莫要担心，他很安好。”他不会死，因为欢儿会伤心。
　　“嗯，我只等他醒来。”青宛知道，他有能力，可已经不是当初的余丘小怪了。
　　“你的眼睛不好，我去给你倒盏茶来。”她起身，寻得茶盏，倒了清茶。
　　余丘接过杯盏，又是静默。
　　良久，余丘放下茶盏，轻轻开口道：
　　“明日……与我一同去，看望你娘亲罢，在庄后余氏山坟，我立了衣冠冢。”余丘话语隐忍，眸中嗜血的光芒一闪即逝。
　　青宛心情沉重，明日，是娘亲的生辰。以往娘亲在世时，即便是海棠花期已过，也总要缠了祖父，带她去看海棠的。祖父逝世后，这生辰之约便落给了余丘小怪，每每生辰，余丘便带她去后庄，看祖父亲手种的，将花期延长了的海棠。
　　青宛从来不懂，那时她每每跟着娘亲去看海棠，娘亲最是开心的。她站在海棠树下，容色灼灼，笑得满山的海棠都失了颜色。
　　她与余丘小怪站在一旁，能开心一整个下午。她会很奇怪的问，娘亲，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海棠呀？
　　因为海棠最好看呀！
　　她满脸笑意，是幸福的颜色。
　　而余丘小怪会在一旁含笑附和：
　　嗯，海棠最美了。
　　是温柔的神色，眼里像揉进了碎星星，只专注地看着那无忧的女子。
　　那时候没有爹爹，娘亲虽然没了祖父的庇佑，受山庄里的长辈们排挤，却也是愉快的。后来，爹爹接回了她们，却从来都没有带娘亲去看过海棠，可娘亲眼里，还是那样的幸福。
　　回忆渐远，却不得不拢住心神。青宛千言万语，却怕打碎那些美好的曾经一般，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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