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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毕西里与奥利弗背道而驰,向着相反的地方跑去,重新返回了黑暗。他一边跑一边腹诽,自己有那么信任奥利弗吗……为什么对方在他的识海里如此轻车熟路?
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又来了。
毕西里甩了甩头,跑得像一阵小风,身体越来越轻,仿佛一路都在丢掉什么似的。他疑惑地回头,只能看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很快到了死胡同,毕西里朝旁边看去,印象中本该整整齐齐放满他所知与记忆的书架上空无一物。一堆空书架如森林般屹立于此,远远看去好像并排站立的钢铁巨人,然而腹中空空,没有内核。
书架怎么会没有书?他……可是立地书橱啊。
毕西里没有到达过此处,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识海都太宽广了,从来摸不到边,所以太晚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失去很多。他的记忆……或者他本应拥有的东西,被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夺走了。
毕西里走近书架查看,摸着手下深刻的印痕,瞪大了眼睛。他站在黑压压的大路尽头,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上,内心无底的无望几乎要把他吞没。他在水面上如履薄冰,连记忆与过去都没有,只能孤独地悲惨地活着。起源与传承,过去与未来,他终究丢掉了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和五大陆无关,和立地书橱的名号无关,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心事与过往。
他难过得真想抱头大哭。
书架的一角处刻着:不能忘。
不能忘记之物,饶是他这个主人,都舍不得触碰的珍贵之物。
而他,全部都忘记了。
毕西里折返,像只带伤的小豹子,跑得一跛一跛。他在思考是谁会做这种事,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被怒气催生出了力量,如台风过境化身为旋风豹,神勇无比一路往前。
他早已失去主动权,并且轻而易举地被人夺取了城池,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立地书橱!这是他的识海,是他的领地,他才是呼风唤雨的国王!
现在他的王冠摇摇欲坠,毕西里有了危机感。
奥利弗果然还在那里,靠着书架的姿态赏心悦目,如同品尝下午茶般优雅地翻阅手中的书,芬芳的记忆幽香随着轻微的翻动扇出绵绵不断的波纹,萦绕在主人的鼻尖。毕西里一眼瞧见书脊,认出了他的所有物。
他气得发抖,声音带着气喘,一拳打倒了奥利弗,“你到底在干什么!”
书被打到一边去,被打之人躺在地上捂着脸笑,“你不是看到了么。”
毕西里冷着脸去捡书,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了几张缺页,又给了对方一拳,“你撕掉了什么!”
奥利弗被打得偏过头去,也不还手,声音却低沉下来,“你为了一点记忆就对我动手?”
毕西里怒火中烧,“一点记忆?你还真有脸说!哪怕是一点记忆那也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奥利弗语气危险起来,“你有什么东西?就连你……”
……也是我的东西。
这句话没说出来,然而毕西里已经触碰到话里的滔天占有欲,对方淬了欲|望的目光带着毒液,势必要将所注视之人麻痹,带入美妙的幻觉。
毕西里对他的眼神熟视无睹,很快冷静下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奥利弗:“一切可以做的。”
毕西里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
奥利弗在他的识海里乱窜,简直是不知羞耻地在他脑子里裸奔,意识脱离了血肉之躯,受到攻击无疑是在灵魂上抽鞭子,疼痛更为敏感。毕西里这一踹堪称酷刑,就如同在赤身裸|体之人身上抽了鞭子还撒盐。
奥利弗哼了一声后不动了。
毕西里知道这人精神得很,他还有很多事要问,当然不可能一脚踢死人。想问奥利弗为什么这么做,又聪明地住了口,他知道答案难以承受。
“恨我了吗宝贝?”这人还在嘴贱。
又一脚。
奥利弗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安静如鸡。哎呀,暴力的可爱的——他的小东西。
毕西里哪里知道对方的意淫:“你把我的书丢哪儿了?”
奥利弗睡在地上耸肩,“没看见。”
“什么意思?”
“我从来都没见过你那些宝贝书。”
毕西里勉强相信,奥利弗说是那就应该是了,这人虽然恶心,但是还是不屑撒谎的,那么……他的记忆厚书究竟去了哪里?
他把这个疑问记在心头,接着指控。
“你用别的东西偷看我。”
奥利弗叫冤,“那哪儿能啊……我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你麻痹!毕西里手痒想打人。
“别再让我发现你干这种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
奥利弗神色凛然,逐渐转为柔和,“好啦宝贝,以后不会了。”
第三脚。
毕西里摇了摇头,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那人,“你怎么就得不到教训呢?”
奥利弗一点都不觉得痛,相反身体一阵发热,被对方明目张胆的轻视看出了快感。
毕西里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指着后面的大路,“还有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我说了那边有怪物。”
“这里是我的识海。”
“那你还不是被吃掉过。”
毕西里眼睛眯起来,“你连我的识海都偷看?怎么做到的?”
奥利弗惊觉失言,乖乖闭嘴。
毕西里来回走了两圈,胸口起伏,显然怒意难平,“我先告诉你,你没有权利操控我的东西。”
“我……”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毕西里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暂时还不能讨厌你。”
奥利弗低笑一声。
毕西里想了想,蹲下|身来,露出一张灿烂笑脸,一字一顿道。
“你别妄想掌控我,哦现在可以了——带着你的意识滚出去。”
奥利弗:“别赶我走嘛。”
毕西里蹙鼻,在他身边点了一下脚,这一脚惊起波澜,以他脚下为圆心向四周波动,黑暗的长路漫起水波,声势浩大得宛如一场战争。
奥利弗疼得弓起了腰,毕西里对识海进行的震慑,沉重打击了他这个入侵者,这疼痛重到仿佛千万只飞起的马蹄,把他的五脏六腑碾碎在骨血里。
真狠。
奥利弗一点一点抽丝似的被带走,消失不见。
毕西里撇嘴,走进奥利弗不让他过去的地方。都说了,这是他的识海,形味声色无一不在他掌握之中。
恶意有丑陋之形,有腥臭之味,有狂躁之声,有污浊之色。
他能感觉得到。
再一次站到那扇门,毕西里在手中燃起一团火,微微侧头,身后有异动,一只肚中滚着暗黑流光的巨兽在他身后蓄势待发。
毕西里给自己鼓劲,这次可以的……一定可以赶走这家伙!他在暗中蓄力。
“西里……”谁的哭声。
毕西里被什么东西扯了出来,闭眼之前是那只巨兽张大的嘴巴。他梦魇似的,腿一抽猛地坐了起来。
周围坐着一圈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怎么……”他有点懵。
小花篮呜呜哭起来,眼睛通红,抽抽噎噎搂住了他脖子。大白鸭子像只野鸡一般跑得七扭八歪,跳到他肚子上,抬头时小绿豆眼成了小红豆眼。
“到底怎么了……”他有些糊涂,但还是好声好气摸两位小家伙的头,“谁欺负你们了?”
大白鸭子嘎嘎哑叫,就是你!
小花篮搂住他不放,眼泪啪啪落下滑进毕西里的颈窝,“你睡了三天!好担心你……”
毕西里缩了一下肩,任由她抱着,看向在场几个大人:“这么久?”
“对啊,我看你比阿尔夫特还能睡。”亚瑟松了口气,开始埋怨人。
“那……现在是在哪儿?”
“一个移动小镇,艾莉西娅女士的。”
毕西里点头,扫视一眼没见着老人,突然发觉亚瑟头顶露出一截骨头拐杖,晃了晃后收回去,忍不住弯起眼睛。
亚瑟随意地冲着身边人喊,“嘿阿尔夫特,去做个馅饼怎么样?他一定饿了。”
毕西里眼中冒起小星星。
他记得帅比的馅饼,超好吃——
他按捺住声音里的快乐,“阿尔夫特先生,谢谢。”
梅金一直站在几人中看着,见他平安醒来也没有表态,此时转身要走,听到这句话别过了头,斜着冰凉的眼珠子瞥他一眼。
毕西里被看得通体生寒。
怎……怎么了?
梅金转回头,铂金色的长发垂下,如同主人一般,安静不多言,他缓步离开。
毕西里胸口空荡荡的,鼻子猝不及防一酸,像呛进了柠檬。
怎么回事呢……他刚刚突然觉得,好像又失去了什么。
几位大人离开屋子。
两位小朋友抱着人哭了半天,现在才知道害羞,大白鸭子试图挽救自己的鼻涕与形象,然而并没有多大用处。
毕西里安慰两人好久,使出必杀技,讲故事。过了一会儿,他转向一直没走的老魔女艾莉西娅,旁边是睡得四脚朝天的两只,“好了女士,现在我们可以聊会儿了。”
亚瑟一出屋子就抱怨,“睡了那么久,一起来就要吃的。”说着他朝楼下厨房摸了过去。
梅金正围着围裙,不时翻动馅饼,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
“我吃一点,就一点。”亚瑟讨价还价。
馅饼出锅,他急吼吼拿了刀,切了小三角,直接对着刀尖囫囵入肚,“好吃!我去开车了!”
梅金点头。
『累了换我。』
他们所说的开车,其实开的是小镇。几人目前在一个移动小镇之上,既然小镇能够移动,必然需要力量驱使,移动小镇上拥有可以转换为动力的晶石,只要对其施展力量就能驱动小镇。用魔法石自然也可以做到,然而那会消耗大量的晶石,对几个穷鬼来说还是算了。
总之亚瑟用蛮力,梅金用魔法,偶尔艾莉西娅女士也来帮忙,这小镇在三人的换班下走得还算快。
小镇说来是小镇,其实只占了一个小字,不过一片草地一栋小房子一方水塘罢了,然而梅金很喜欢。作为一个常年流浪的旅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能带着跑,想睡就睡的地方。
梅金端着烙饼上楼,走到门前,听得门里一阵说话声。
“……不知道脑子里……”
“……记得,他被我打……”
“……应该不会再有……”
他敲了敲门。
门内说话声停下,他打开门,放下食物就要离开。
艾莉西娅咳嗽,“阿尔夫特你留下,这件事你也该知道。”
毕西里尴尬一笑。
为什么要让帅比知道啊!
梅金坐到一边。
艾莉西娅继续先前的话题:“……然而那个人还是能偷看你,你们远隔了十万八千里,只要他不来你的识海,你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他为什么要来我的识海,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根本不用……”
艾莉西娅解释:“他过来只是想摧毁一些琐碎的,他不喜欢的记忆,而这只有亲身进入你的识海才能办到。”
“我觉得我在变得不正常……为什么有人能进入我的识海?以前不会的……我说不出这种感觉,我很……”很无措。
他语气颤抖,又觉得自己这般失控很难为情,咬唇没再说话。
“别慌。”艾莉西娅淡淡道,苍老的声音如一把老木梳,理顺了对方错综复杂的混乱思绪。
毕西里深吸一口,指节攥得发白。
“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遗失的部分也是,我觉得只要睁开眼,看见的都是别人给的画面。”
他很害怕。
艾莉西娅叹了口气,骨头拐杖敲了敲他冥顽不灵的石头脑袋,“我会帮你,但我也帮不了你……”
“记忆是一种很虚无的东西,既然丢了,要么就找回来,或者……创造新的回忆。”她看向梅金,语气飘忽起来,仿佛在回忆往事,“你完全可以找到一个人,依附你的全部。”
毕西里听完顿了一下,头顶冒烟,烧成一只红壳子大螃蟹。
艾莉西娅揶揄,“虽然忘记了一些东西,不过你还是会记得嘛。”
这句话前后矛盾,但毕西里意外地反驳不了。
梅金垂着头,眼睫掀动间,眸子里升起日月星辰,被一只手点亮了天灯。
“说正事!”毕西里又活了过来,舞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大钳子,“现在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无法进入我的识海,但是他还是能通过一些东西偷看我是吗?我有一些不能忘记的事情也忘了。还有那头野兽,我觉得可能是它吞噬了我的记忆,至于那个门……也许被隔绝的一切就在门后。”
艾莉西娅一一回答,“你需要防御,对你的识海进行戒备。野兽和门……我没有办法解决,我只能做到暂时压制……对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不能忘记的事并没有丢失,只是被藏起来了。”
也有道理,毕西里被说服。
“黑色巨兽可能是诅咒。”她继续,“我老了,诅咒的话无能为力,但是他可以。”她伸长拐杖敲了敲快要睡着的梅金。
梅金被打得头往下一沉,抬起仍是一张狂霸酷拽的帅脸。
毕西里在心里哀嚎,怎么又是诅咒?
“如果不是诅咒?”
“那可能是你内心的阴暗面。”
毕西里听到这话,有些慌了手脚,着急要遮丑。
“这没什么可羞耻的。”艾莉西娅安慰他,“每个人都有阴暗面……我也很坏,所以现在才帮你,为了赎罪。”
什么叫也?
“不是还不确定吗?”毕西里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人格产生怀疑,“万一是诅咒呢?”
所以你是想怎样……
一老一少同时在内心腹诽对方。
“我饿了。”毕西里潇洒地把一堆乱七八糟置之脑后,伸手去拿馅饼,鼓着腮帮子心里乐开小花。
太好吃了!双手比心求嫁!
艾莉西娅眼睛眨都不眨盯着他他。
毕西里吓得抖落馅饼,心虚道:“这不是阴暗的想法!”
艾莉西娅:……
所以说你都在想些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她用骨头拐杖敲了敲毕西里的太阳穴,“吃完就休息吧,让我家老头子去你脑子里除点杂草。”
毕西里:“老头子?哪儿……”
说着说着他就倒了下去。
梅金看向艾莉西娅。
“别担心,他去陪老头子聊天去了。”艾莉西娅见对方还紧绷着一张脸,拍了拍她手里的骨头拐杖,“这个,我家老头子。”
梅金收回视线,坐在一边守着。
艾莉西娅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毕西里梦见自己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讨论了一番天地起源,万物轮使,怎么荒谬怎么来,聊完之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道别。
老头子说:“帮我问问艾莉西娅,她什么时候才能死啊?”
毕西里受到了惊吓:“我会被她的骨头拐杖敲死的!”
老头子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和他挥手告别。
毕西里满怀喜悦幽幽醒来,脸上不知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起起伏伏,吓得他赶紧拎起那玩意儿朝旁边丢。大白鸭子的脖子被甩到一边去,脸碰到墙上,惨叫一声醒了,登时小绿豆眼发青光,跳起来要咬人。
小花篮也被闹醒了,一时间整张床陷入了闹腾的海洋。
毕西里被大白鸭子的翅膀拂得脸痒,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现在可真是一点伤心都没有了,一觉解千愁,一闹解千忧。
闹得正开心,空中飘来几个荧光色的字。
『好点了?』
毕西里像被施了时间魔法,缓过劲后僵硬地转过头来,一脸惊恐。
没有形象了没有形象了没有形象了……
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怎么不说一声?
我的天哪!
梅金看着对方一脸想死的表情,忍不住去试探唇缝间的禁制,那个小硬块在舌尖绽开,像一朵带甜味的花。
“呃……我……”
『要出去看看吗,移动小镇。』
毕西里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听此提议人生豁然开朗,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蹦起来。
他们所住的是两层小楼,门外是乘凉的庭院,还有一个小水塘。
艾莉西娅躺在睡椅上,她生得矮小,仿佛置身于摇篮之中,边上靠着她那根从不离手的拐杖。
毕西里上前,游移再三还是说了:“老头子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死。”
艾莉西娅被睡椅摇得昏昏欲睡,眼珠在厚重的褶子下露出一线,“哎……那个老东西,快啦。”
毕西里说出这句无法传达的情话,得到了回答,帮助他们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对白,在岁月的更迭里听到了一声轻叹。小镇真的很小,但正是因为小到近乎拥挤,才给人格外抱得很紧的感觉,供两个人相守足够。
他好像知道这位年轻时作恶多端,后来金盆洗手销声匿迹的魔女的故事了。
并不出彩,毫无亮点,但很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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