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夜晚的安治所其实是非常静谧的。

　　长期的犯人大多被送往偏僻荒凉的星球改造，安治所只负责关押三年之内短期人犯或者判决还没有下达的人员，每个城市规划的时候都安排了很大的面积，事实上大半的时间犯人的数量远不止全部工作人员的数量。

　　为了减少人员的差距，夜间值班的任务几乎都已经交给了机器人，在这个时间段连盯监控室的人都已经休息了，没有人会注意到饵室的一个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饵室每年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每个人轮岗到饵室这边都只当是为自己放了一个假，别的岗位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帮忙操心。

　　至于饵室的工作人员，还清醒着的那几只正在里面疑神疑鬼呢。

　　长宁把手中的钥匙随手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左右看了看，他身后是泛着金属寒光的后现代风格建筑，而他的目光竟比棱角出的反光还要冷上两分。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整个眼白都被黑色和接近于黑色的深红取代，只有中间一条猩红的竖瞳夜色之中几乎熠熠发光。

　　这是长宁的式微——蛇瞳。

　　蛇瞳完全打开的时候他是完全不需要光线的，他眼中的视野就如同红外相机的图片。长宁很讨厌自己这副模样，尽管这是在许多时候足以致胜的砝码。从小到大，长宁从未向绯焱展现过这一面的自己，没想到到最后只有这样才能带他回家。

　　长宁在饵室外面绕了大半圈，拿到事先藏在草丛中的背带重新固定了一下绯焱，短刀回鞘，解下光剑拿在手里。

　　城市之中几乎是看不到星光的，阿那曲的地理位置不好，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是看不到月亮的，此时天空最亮的是远方一颗被人们称为白瑶的恒星，那是一颗红巨星，它会照亮一大片的夜空呈现诡谲的绯紫色。

　　长宁走在最靠近于绿化区的地方，树枝斑驳的阴影会作为遮掩，他很清楚机器人的影像分析系统，然后选择最为保险的位置。

　　他的前方不足一百米处就有一个正在巡逻的机器人，慢慢悠悠的前进着，也就一米二三的样子长宁看不清楚它的颜色不过样子非常讨喜，可惜这并不是用来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对于安治所里这一群大老粗而言用以卖萌的外形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

　　机器人与摄像头不同，因为图像分析的智能化他所看到的画面并不会实时反馈回去，只有发生意外状况才会讲短暂的映像发送到监控室。

　　长宁很快就走到它的跟前，尾随着走了十几米，迅速弹开光剑朝着头顶兽耳一样的位置削过去。

　　有红光闪过的右耳就是信号发送器的位置所在，现在这个巡逻的机器人就算是拍到自己也跟废铜烂铁没有太大区别了。

　　欺负过机器人的长宁已经立马将光剑收起来，人也回到隐蔽的地方行走。

　　还有十多分钟的脚程，他不想惊动警报。不会正面遭遇战是最好的，他突然想到很多年前，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有人从外面回来身后的人为他撑着伞。他站在通往正堂的回廊下面，密集的雨水打在仿古的青石板院子里发出清脆静谧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手里的匕首，就是荣光。

　　长胤觉得作为再造人最奇怪的想法就应该是迷信，然而这些日子的经历却让他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家的院子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怎么一大清早的院子里又站着有人。他本来是呀出去晨跑的，干脆就穿着运动服出去先绕过去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长胤赶忙把还在家里的所有人除了才学会基本交流的七九都叫了出来。

　　一片嘈杂之中只有坐在院子里那个人始终是静静的，低垂的眸子，抱着怀里的少年一动不动，任凭周围的人哄劝了半天就是不肯松手。

　　这人正是长宁。

　　长胤几乎可以从低垂的睫毛之间看到长宁的蛇瞳，绯焱来之前他曾经见过的，尤其他是长宁培养出来接班的人。那个时候长胤还不叫长胤，长宁说殇胤两个字太难写了就改掉了一个，刚学写字的长胤当时就想，要是两个字都能这么改一下就好了，后来知道胤代表后嗣有传承的意味，长宁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个殇字。

　　由此可见随机出来的名字确实不怎么靠谱。

　　清晨的地上还是有些凉的，现在不算深秋，早晨的露水也没有结成霜，不过对于只穿了一身紧身衣的长宁而言还是太冷了些。长胤看到他应经摘下手套护具的手，手背上裸露的皮肤已经开始浮现一些紫色的淤血点，周围的环境可以改变长宁的体温，但并不代表不会伤害他的身体。

　　长胤点了点仓庚的小脑袋，它就像听懂了一样三步两步蹿上长宁的肩头，伸长了脖子一下一下舔着他的脸颊。

　　已经过去了早饭是时间，需要上班的人已经慢慢散了，但是更多的人从不同的房子里走出来，最后都汇集到这里，但是一切都像是一个黑白的默片一样，没有人出声议论也没有人过来安慰。在这里长大的人大多都经历过类似的状态，再多的安慰都是没有用的，好在他们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就注定了要一次次与死亡擦肩，只需要一段时间的平复一定是可以走出来。

　　天始终都阴沉沉的，地上还有一些未干的水印子，自从长宁把绯焱带回来这些日子的天气一直都不好，本来一场大雨就都可以过去了，偏要下下停停淅淅沥沥的磨叽上几日。

　　谁都没有想到那天长宁站起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交代把这个消息透露到昌河月。尽管这是唯一一个关注再造人生存环境的实验室，但他也只是单纯的关注而已，不做任何评论也从来都没有过伸出援手的意思。

　　长胤倒是理解了，他在自家收拾出一个房间来备用。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次长宁回来之后始终无法关闭蛇瞳，为了不会吓到大家出门都是带着墨镜的。虽然他也没有多少遇见很多人的机会，小半的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菜也只能送到他的门口，大半的时间都在陪着绯焱，给他讲故事。也没有几个人闲的没事去看一个尸体不是？

　　长宁的葬礼比浅静安排得要慢一些，一来他不像浅静一样提前准备了棺材，二来长宁也不想他太快被埋到黑漆漆的地下去。

　　浅静病重的时候绯焱曾经表示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死了就埋在浅静的旁边，这样两个人都不会觉得太无趣了。现在一语成箴，长胤就真的把绯焱安排在浅静的身边。这样长宁和韶阳都能够安心了。

　　绯焱下葬的那天破天荒的居然天晴了，前一天夜里终于把积蓄已久的雨下了个干净，朝霞散了之后就是一片晴空了。长宁去得很早，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长胤深刻的怀疑其实他根本就没睡，晚上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就又赶过来了。

　　那是一身丧服。

　　长胤一眼就看出来，一身素白衣襟和下摆绣着黑色的纹饰，再配上长宁浅灰色的头发还真有些瘆人的感觉。这天他没有再带墨镜，而是用一条黑色的丝巾蒙上了双眼，靠在灵前的样子让长胤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自己掀开棺材盖自己跳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穿这身丧服，暗晓和风北下葬的时候他都没有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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