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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影
“妖怪!”
“你对着这张脸怎么不去死!”
“看招,小狗子!”
一个少年捂住自己的脸,避开砸来的石块,可身上裸露的皮肤还是被砸得生疼。到最后他顾不得手中的农活,不得不抱着锄头一路狂奔。
小狗子出生以来便因为丑陋的长相被双亲遗弃于乱葬岗,被一个专门从死人遗体上寻找财物的老乞丐救回并抚育长大。在老乞丐死后,他也尝试帮助别人务农,却每次都遭到孩童和成人的欺侮,不得不辗转于各地。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虽说他也并没有觉得多么难以忍受。
一个人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那是个高大英俊的白衣男子,虽然身上穿着朴素,却眉目间透露出高贵,不似寻常人。
“手脚纤细,身形灵活。小伙子不错嘛,不如我送你份见面礼?”他拿出一把腰剑,晶莹光洁的剑面在强光下映出彩虹的影子。
小狗子待要伸手去拿,他却缩回了手:“这柄软剑名为‘灰影’。但是我不会现在给你,如果你杀掉那些欺负你的人,才能得到这把剑来追随我。”
小狗子听到“杀”,随即倒退了两步,一瞬间就在芦苇间跑得不见踪影。他虽然避开了刚才的持剑人,却被身后的两三个孩童们逮住了。
“抓住妖怪了。”
“杀了他!”
“弄死他!”
小狗子在推搡下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头晕脑胀。他不断奋力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等爬到岸边上的时候已经到了天黑。
佃农家的灯光亮着,他悄悄靠在床边,听见佃农家的孩子细声细气地说:“小狗子被我们推到水里了,怕是要没命了。阿爹,这怎么办?”
“嘘。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说,小狗子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没有就没有了。你不要瞎说,惹祸上身,知道了吗?”
“那就是说没事了?”
“嗯,下次不要胡来了。锄头很贵的,怕是一起丢了。”
小狗子推开门,从背后一锄头扎进佃农的心窝,在佃农的儿子还未来得及发出尖叫时,转而抓住他从背后划开了他的后颈。随即推翻了煤油灯,离开屋内。
黑夜中的茅屋随着大火不断熊熊燃烧,纵使在黑夜中也明亮宛如白昼。
随着鼓掌声,小狗子向树苗边望去。
白日里见到的那名白衣男子握着剑递交到小狗子手中:“做得好,这是你的了。”
他不知所措地接过剑。
“世道艰辛,你这样的人是注定不容于世的。但是,你仍然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获得立足之地。”白衣男子说,“从今天起,你就叫止羽,并和我约定,一定要成为我手下第一的剑客。”
“好的,公子。”他开口说道,嗓音因为长期没有开口说话而嘶哑难听。
这就是咸和元年,幼年的止羽第一次见到阁主。他搞不清自己的年纪,便被那年被阁主定为十二岁。阁主从未教习过他任何剑术,却也在他成长中对他多加照顾。待八年后他成年时,阁主甚至出了一笔钱让他去青楼体会鱼水之欢。他虽然兴趣不大,却也感激阁主的栽培抚育之情。
火光映照出那张丑陋的脸,阁主悠闲地放下盘中的玉璧:“怎么突然想到回来见我,你不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外的吗?”
“我是来告诉你,之前的任务被我拒绝了。”止羽说。
“规矩你比这里的人都熟悉,不需要我再多加赘述了吧?”阁主语气平淡地说,他挥了挥衣袖。
“嗯。全部一起上来吧,这样大家都痛快。”他反手扫过一个扑上来的人脖子,剑身灵活地一弹,接连刺瞎左侧两人的眼睛。再矮身躲过射来的飞箭,让它刺中后面人的腹腔。止羽踩着前面人的尸体,越过众人的头顶,刺瞎了后方的一排□□手。
阁主看着远方闪烁的剑光恍如银线,交织穿梭间已有无数人倒下。
“都解决了吗?不愧是止羽,我看中的人。”阁主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一天我等了许久。你还没和我交过手吧,止羽?”他摘下白色的陶瓷面具,经过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整张脸竟然和那片陶瓷一样惨白不见血色。
止羽往左右两个方向交替奔跑,立刻闪现在阁主身侧。待要刺下去,却被阁主抽出的腰剑架在肘部。两个人各自退开数步,再冲上前。
阁主手中剑割开止羽的侧颈,右手有些怜爱地抱住他的肩头,“明明站着已经很困难了,却还能保持这种美丽,真不错啊。”
他话音刚落,血就从口中吐出来,这才惊觉自己的胸腔被利刃穿过。
止羽躺倒在地,他同阁主一样分毫不能动弹。见到姜茗跑了过来,被伤到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丑陋的容貌自卑不已,不想让那个小姑娘看到这样难看的脸。
姜茗跑到阁主的身边,毫不犹豫拔下头上的发钗,一簪子扎进了他的喉咙,再喘着粗气拔出带血的发钗。
“是止羽先生胜利了!”她单薄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
止羽眼见着姜茗握着沾血的发钗朝他走过来,再跪在了他的身边。
“止羽先生,终于见到你了。我好开心。”
止羽下意识伸手帮她拭去泪水。
姜茗双手握住他的手,咬牙说:“没关系,今后就算没有止羽先生的保护,我也能独自生活下去。我知道止羽先生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但是姜茗和姜茗的子子孙孙会一直为止羽先生积福,直至将你从地狱业火中拯救出来。”
泪水的温度从止羽指尖传到心脏,疼痛和疲惫全都消失了,他感到周身遍布着前所未有的舒心。
至此,一直以来都卑鄙活着的人终于高尚地死去了。
怜徵打开门,见到堆砌如山的尸体间,身着黄裙的姜茗宛如鲜血中绽放的水仙花。
“姜茗姑娘,怎么一声不吭突然跑掉,吓我一跳。”
“赶上了。”姜茗抬起头,笑靥如花,她环视四周,“大家竟然都来了吗?”
“果然……变成这样了。”怜徵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的使命也结束了。怎么说,一起回谢安阁下那里复命,白宿姑娘?”
“我可不是他的人。”南白宿说。
“我怎么看你脸上写满了被他捉住的倒霉相。”
“姜茗姑娘,还能站起来吗?”青泓到姜茗旁边伸出手。
“我没事。请问你是?”
“我是个采药人,名叫青泓。”青泓蹲下身子,“那么怜徵公子和白宿姑娘前去复命。我们先在这里好好安葬止羽先生,好不好?”
“谢谢你,青泓公子。”
“我们也不差这点时间。”南白宿说。
生前不容于世、杀人无数的这八十七人最终沉眠于深山之中。而他们手中的血与冤孽也随风而逝。经过一夜的雨,天气转为明朗。谢安随手拉过宽松的衣服,单手绑好头发。他打开窗户,顿觉神清气爽。
“这么一大早是要去哪里?”晨起练剑的司马昱见到换上平日装束的谢安,心里大为喜悦,“你总算要回家了吗?”
“今天熟人要来,我去接一下。”
“熟人?”
谢安说:“是殿下在御前比武认识的朋友。”
“什么,莫非……小鱼姑娘来看我了?”司马昱双手捂住脸,“突然间,怪不好意思的。”
“别妄想了,那是不可能的。”谢安打断他,“那位小鱼姑娘是成汉的人,还和皇室颇有渊源,和我们晋朝关系微妙。”
“怎么这样啊。”司马昱哭丧着脸。
“白宿姑娘会来,你喜欢的漂亮姑娘。”
“白宿姑娘虽然非常漂亮,但是,那根本不算是女人了嘛!”
“为什么不?”谢安反问,“我觉得她非常可爱。”
司马昱眼珠子转了转:“也对,谢安石你总是和我们不一样,喜欢的……嗯,否则也不会那么美滋滋地娶个怪女人了。”
“就算是殿下也不许说我们家夫人的坏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嗯嗯。别笑得这么恐怖,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瞭望亭中凉风习习,酒气从四面八方散开。落花在长椅上洒满了一圈,谢安用手指粘掉一片站在眉间的花瓣,笑着听南白宿说完,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什么都没做,是止羽一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杀掉了这所有人。”
“和怜徵说的一样。白宿姑娘,你在保护虞先生安全上做得很好。只不过,下面还要请你先离开会稽。”
南白宿说:“可影阁毕竟只是雇佣杀手,虞仲宁先生的安危还是无从保障。”
“你就先离开,让他们以为我们放松警惕。”谢安眨了一下眼睛,“下面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好的,谢安阁下。”
“青泓公子,你先留下,我们叙叙旧。”
“就不必了吧?”
“也不是为了太久远的事情,否则我何必拖到现在。”
南白宿想了想,退下了。眼见她走远了,谢安才慢慢开口道:“虽说是默许南白宿前去以前的主人家复仇,但也要有个度。如果她的手上沾了无罪之人的鲜血,别说是太后陛下,就连我都容不下她。”他非但声音不高,语气还颇为柔和,却严厉得让人不寒而栗。
“小生相信白宿姑娘。”
“那就好,就拜托阁下代为关照了。顺便,有机会替我向凉州的那位问好。”
青泓眼神骤然清明起来:“谢安阁下这是……”
“拜托。”
“好的,那我们有缘再会。”
“有缘,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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