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歌

　　许逍遥打量着眼前的宅子。并不大，明显是栋旧宅，门口贴的春联已经辨不出字，院内的桑树因长期得不到修剪，有大半已经长到了院外头，门口立着的两只石雕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仔细一看，这石雕并不是常见的狮子一类，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踏云腾雾，俨然是一对麒麟。
　　“这里是？”许逍遥下意识地摸了摸胸襟——那对玉佩还在怀里揣着。
　　“我之前住的地方。”许瑜轻声解释了一句，望向宅子的目光并没收回来。他一步一步，缓慢又慎重地登上台阶，手挨上门环，是推开的动作，却几次没有用力。最终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回头看许逍遥，唤道：
　　“阿瑾，你……”
　　三人都是一愣。
　　许逍遥指指自己，从善如流：“叫我？我猜是从前娘给起的乳名儿？未免女气了些。”
　　陆垣扭过头噗地笑了一声。许瑜皱着眉也笑，无奈地点头，改口道：“逍遥。你不记得这儿了吧？”
　　许逍遥瞪一眼陆垣，随后诚实无比地摇了摇头。何止不记得，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许瑜神色黯了黯。
　　许逍遥不知怎么安慰，默默收了声。无意间瞥见常青藤层层掩盖下墙上的涂鸦。他凑过去转移话题：“丁未年七月，小七……这是？”
　　陆垣朝那边看了看，道：“啊……这是以前魏家一个姑娘来玩时画的。”
　　许逍遥皱眉想了想，果然还是一点印象也没。许瑜也跟着回忆了一下，居然也摇头：“没见过。”
　　“那是，又没见着。”陆垣笑，“不过那丫头一直嚷着要嫁给你俩呢。”
　　许瑜笑了一下，正欲开口，忽然就变了脸色。陆垣也皱眉，两人一对视，许瑜便点点头，闪到石麒麟边踩上，矮身、发力，一下便跃上墙头，再一撑，便听院里一声很轻的嘭，再没了动静。
　　陆垣把许逍遥拉到身后。许逍遥低声问：“怎么？”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舒了口气，轻松道：“许少爷离家出走暴露了呵。”
　　“那我哥跑什么？”
　　陆垣不知为何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着回答：“他身份特殊，别让你家人瞅见的好。”
　　许逍遥哦了一声，心下有些不舒服。
　　果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目的性明显，直奔这里而来，还偶尔加一句“许少爷”的叫声。许逍遥示意性地拍了拍陆垣的肩膀，上前两步。
　　等人真到了面前，他反而愣了愣。一身短打便服，肤色黝黑，左脸上一条伤疤——分明是李天祚。他来这里干什么？
　　李天祚跑上来，看到许逍遥，先是放心了似的一笑，随后目光一转，那笑容直接僵在了嘴角，扭曲成一个混合着惊惧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立即从腰间拔出手枪，苍白着脸色低声咆哮：“怪物！你为什么还活着？！赶紧从许二少爷身边滚开！！”
　　许逍遥下意识护在陆垣身前的手蓦地僵住了。
　　……怪物？
　　陆垣看了李天祚一眼，耸肩微笑：“放心，我又不会对你们许二少爷做什么。否则他还活得到现在？”
　　许逍遥立即扭头看他。后者没再说什么，转身自然地推开房门进去了。李天祚的枪口始终钉在他身上，直到他进了门，李天祚又僵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枪，紧锁着眉，心有余悸。
　　“送许二少爷回去。”
　　直到坐进马车，许逍遥才从那种近似神游太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原先听“霍叔”说话，还以为是“小心陆垣和怪物”，现在再听李天祚的话，难道“霍叔”想说的，是“小心陆垣，他是怪物”？
　　怪物，什么是怪物？陆垣是怪物？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许逍遥苦笑一声，心道论身手，他倒的确是个怪物。
　　许逍遥掀开帘子，神色里倒只是单纯的疑问：“李大哥，‘怪物’是什么意思？”
　　李天祚怔了一下，回过头来，复杂地看他一眼，吩咐伙计接了他的马，自己钻进车来。
　　两相无言。倒是许逍遥先打破沉默：“李大哥？”
　　李天祚叹了口气，说：“许少爷，你别靠近那人就是了。”
　　“我知道。”许逍遥干脆地应下来，“只是不明白，怪物，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许逍遥眉一皱。“字面上的意思……”
　　“许少爷，您是没有见到，”李天祚顿了顿，似乎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伤到心脏，失血失成那样，我亲手摸的脉，身子都凉了、硬了……”
　　他愣住了。
　　他恍惚看到血液，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裂开的口子中涌出去，汨汨地，停也停不住地流出，直到把身下的土壤全都染成一片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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