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作者:圆手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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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埃定


      那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她跋涉在一片荒芜之中,无数的人影穿插在她身边,开始时大多数都虚幻得只能辨出个轮廓,他们冲她笑向她跪拜;后来影像开始渐渐清晰,她看见师傅化成的树,又看见吉温、莫里、陶唐宿还有荀离,他们脸上都是血手上拿着刀砍向她,她便拼了命地跑,可是血的味道却一直跟着她,直到她看见了一张美得不真实的脸,那个女子朝她盈盈而笑,她的声音飘进她每一条经脉:“来,过来吧,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她扑向那人,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她便伸手去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她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只是想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苏裘……苏裘……”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留在原地抹不干泪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呼唤的声音,是荀修的。她循着声音往前面跑,看见他站在一片花海里向她伸出手来,她以为也和之前的女子一样是假象,可是指尖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抬头,天地颠倒,墨色衣袖滑过她眼角,她看见一团红色倒映在荀修清冽的眼眸之中。荀修抱着她的动作轻柔而僵硬,见她睁开眼睛覆在她背上的手便无意识地紧了几分。

      苏裘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往他怀里挪了几分便又合上了眼。

      荀修宽大袍袖笼住她,他抱着她转身,却瞥见砂砾下露出他的名字来。他抱紧她小心用足尖划开沙子,看见她一整段潦草拙劣的字迹。略微沉吟,他指尖泛出黑色,地上便起了极小的风暴,风沙起出浮现了一段娟秀字迹。

      直到苏裘半昏睡间感受到他的手掌突然变得冰凉便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荀修才收回神来,抱着她大步出了山洞。

      自荀修亲临,将士们的气势便足了许多,于潜国已是节节败退,苏裘身体也渐渐好转,似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上庸却传来消息,说是于潜趁都城兵力不足已调遣兵马数万临于城下。荀修却始终是不悲不怒的模样,每天仍是一边照顾苏裘一边攻打于潜,倒是秋池担心得紧。

      “尊上,上庸战事告急,能否派臣回去救援?”实在忍不住,秋池终于在某日研讨战事时提了出来。

      荀修却淡淡扫了她一眼,修长手指划过眼前地图:“明日由你领兵,攻下这里。”顿了顿,又道:“吉温不过当了几年内统领,又不是忘了怎么领兵。”

      “可……可是,上庸的兵力实在太少……”

      “你们当年谁能与他匹敌?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了。”

      室内冥火晃晃,荀修眼睫半垂,冷静而淡漠。秋池看不透他,心里仍是紧的:“不是说吉温都受伤了么?”

      冥火照映下荀修突然就绽开了个笑,唇角上扬,微微讽刺:“你以为吉温怎么伤的?”

      秋池心下一紧,垂了手退回了一侧。荀修目光落在她身上,晦暗不明的神情。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声音似乎染了夜里的凉意:“今日便到这吧。”

      秋池垂在腰侧紧握的手在荀修出门后终于松开,她颓唐望向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陶唐宿:“尊上……是什么意思?”

      陶唐宿瞥了一眼她颓败的脸色又迅速收回:“能什么意思,你猜的意思。”

      “他……带她来魔界了?”

      她说完室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自嘲笑笑却被陶唐宿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他笑容略带痞气,狭长凤眼里流转着柔和的光:“当初就不该听了他们的放过你,你看,要早早做了我的小奴隶,爷哪会让你有一丁点的伤心。”

      他的手攀上她的肩,带着些微力道将她靠近了自己几分。秋池心情舒畅了些,佯怒打了下肩上他的手:“说什么呢你?谁当你的小奴隶,我可是堂堂统领。”

      见她心情好了,陶唐宿放下心来伸手揉了揉她黑发:“哎,想当年你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可惜大了实在有点姿色平平。也还好没收了你,不然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秋池恨恨捅向他肚子,怒道:“去去去,也就阿锦入得了您老人家的眼,如今她不在小心别憋坏了您老身体。”

      “等回了上庸,阿锦归我三天,你们可谁都别来找。”陶唐宿伸手穿过飘到了眼前的冥火,声音意外的柔软,“不过原来上庸没了他也还是这么难啃啊。”

      自那日后,陶唐宿与秋池的进攻日渐猛烈,于潜已无反抗之力,上庸那边也频频传来捷报,看来班师回朝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苏裘沿着幽长通道一路往下,地牢与她那日呆着时仍是一样阴暗。她走到尽头,隔着前面女子尚有十来步远。

      那人衣衫凌乱长发披散,青肿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昔日的柔美,她身上布满血迹,伤痕累累。听见苏裘的脚步声,她费力抬起头来,望向她的目光狰狞而痛苦:“看我这样,你该高兴了吧。”

      苏裘遥遥望着她,却未向前一步:“莫里,你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莫里嗤笑一声,脸上伤口裂开又涌出了血更显可怖,“我就是看不惯你,凭什么荀修处处护着你,我就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嘶哑,两行泪便流了下来:“我本来也是公主的呵,父皇母妃那么宠我,乌穆也很好……凭什么他们就都要死,就在我面前那么死掉了。然后呢?有荀修来救你,死掉的那么多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一点伤心一点内疚都不需要有。可我呢,你知道那些老头有多脏多恶心么,我怎么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回忆触及到了更深重的地方,她哭的越发凶狠,良久才微微平息:“那时候我就非常讨厌你,可后来还得蒙你的恩赐才能苟延残喘。然后……他根本就不是人!我还以为他多少有一点感情,明明眼神那么温柔……结果还不是逢场作戏,最后……最后我却连只畜牲都不如!”

      苏裘一直沉默着,光线从狭小窗户里照进来打在她半边脸上,莫里喘息着半眯起眼看她明亮的那半轮廓:“呵,不过你得到了荀修又如何?这魔界,有哪个人不想要你死!你以为墨香会救你?别天真了。苏裘,这世上只有想要你命的人!总有一天荀修会来不及救你,不,最后便是他厌烦了亲手杀了你也说不定。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幕……”

      苏裘垂下眼眸,眉眼里满是倦怠。她低低开口:“墨香在哪?”

      莫里便浅浅笑开:“你居然还不知道?被荀修察觉自然也打入了大牢,说不定路上你便经过了,可惜没认出来呢。”

      苏裘定在原地看着莫里,泛白的双唇微微动了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来。

      望着苏裘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莫里笑容缓缓收回。她以为看着她痛苦自己会得到解脱,可是身上的伤还是一样的疼。可是她后悔么,也说不上吧,反正不过怎样,她这一辈子也只能这般了。

      她自嘲笑笑,眼角却闪过黑影遮住了漏下的天光。她抬头看清了来人,挑眉道:“呀,今天我这的客人还真不少呢。”

      她脸上污血混着泪,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澄亮的。陶唐宿迈了两步靠近她,纤长两指挑起她的下巴,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透着几丝温柔:“哭了?”

      曾经莫里还会把不经意捕捉到的柔情当作真,可如今早能清楚分辨真假:“有话便说,我如今这般模样可经不起将军您折腾。”

      陶唐宿倒没在意她言语的不屑,反而凑近她,撩起披散的黑发微微靠在她肩上:“也许我是来救你的呢。”

      “救我?你?”莫里斜睨那与自己肌肤相触的男子,眼里却不自知地还是亮了点光,“这些天我每挨一鞭便回想一次,越想越心里便越透彻。你其实想她死的吧,不过怕荀修怪罪,于是借我的手杀了她。你早想好了让我顶罪是不是?”

      陶唐宿直起身来,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声音不起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可惜你聪明得太晚。”

      她眼中的光一刹那悉数尽灭,缚住她手脚的铁链发出阵阵响声:“陶唐宿!你究竟有没有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是我!”

      待得她稍稍平静,他却拿了柄短刀贴住她喉咙,声音低沉温柔:“唉,要不是答应秋池把你完完整整还给她,我何必揽下这差事。”

      冰凉的触感从她肌肤一直传到心底,冷冽刀光模模糊糊映出自己面目全非的样子,她眼里再无丁点色彩:“你明明对她们都用了心,为什么偏要这样……”

      她话没说完,他一刀便切破了她脖子,鲜血喷涌而出甚至落了两滴在他脸上。

      他扬手解了绑住她的铁链,莫里脱力便倒在了他怀中。冰冷的手覆住她的,抬起放在了他左胸上,陶唐宿的声音似乎仍带着浅浅的温柔:“我的心在这啊……”

      莫里眼前已开始模糊,陶唐宿的轮廓忽而变成乌穆略带笑意的模样,忽而变成了荀修凌于九天的模样,最后终究定格在了缠绵细吻着她唇角的陶唐宿的模样。她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回忆。

      她只知道,她这一生,竟也真的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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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尘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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