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看着屏幕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谭泽把球踢进自家的球门，祁跃的错愕，谭泽的痛悔，一幕又一幕，如同纷杂的雨丝，瞬间就淋湿了胡铮阳的心。

　　胡铮阳连假都没有请，拿起外套，就向门外飞奔而去。

　　路边，车水马龙，却没有一辆亮着绿灯的空车。胡铮阳急得直跺脚，这时，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不偏不倚地在胡铮阳面前停了下来。车窗落下，何穆慕探出头问：“要去哪里？”

　　胡铮阳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西郊体育场。”

　　驾驶座上，淼淼不满地瞥了胡铮阳一眼，转向何穆慕道：“我们和赵总约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现在去西郊体育场再回来，至少要迟到一个半小时。”

　　何穆慕想了想说：“你送她去吧，我就在这儿下来，拐弯走过去就到了。”

　　说着，何穆慕打开车门，却见淼淼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便道：“要不你先去和赵总碰头，我送她去。”

　　这一回，淼淼更不情愿了，连忙说：“我送我送。”

　　何穆慕微微点头，朝着胡铮阳挥了挥手，便下车离开了。

　　淼淼一边踩油门一边道：“你知道吗，我长到25岁，还是第一次专门给人当司机。”

　　胡铮阳忍不住有点好奇地问：“你都没有送过小慕哥哥吗？”

　　淼淼咬了咬牙，恨恨地说：“没有。”

　　淼淼自然不会告诉胡铮阳，工作以外的时间，何穆慕宁可打车，也绝对不会单独坐他的车。那个男人把他们之间的界线划得实在太清楚，只要她对他存了一分那样的心思，他就绝对不会轻易地让她靠近他一步。

　　红色的MINI COOPER承载着主人的怒气，在城市的街道上飞快地驶过。胡铮阳看着街道两边的建筑在眼前一闪而过便到了身后，倒也稍稍安下心来。只是一静下来，刚才的画面便又立刻涌到眼前。一个是骁勇的前锋，一个是卓绝的门卫，可是，他们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球滚进了自己的球门。

　　无法想象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无法想象今天以后他们将面对的惊涛骇浪。

　　尤其是谭泽。

　　胡铮阳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椅背上。

　　到了。

　　西郊体育场到了。

　　胡铮阳向淼淼道了谢，便匆匆下车，朝着体育场奔去了。看着胡铮阳的背影，淼淼突然想，如果真的像这个女孩一样，只是心思单纯地做他的妹妹，她能得到的，是不是反而比现在要多得多？

　　只是她不是胡铮阳，又怎么会和胡铮阳做一样的事，走一样的路呢？

　　这世上，最为难自己的，就是成为另一个人了吧。

　　想着，淼淼发动汽车，朝着和胡铮阳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也许每条道路都会有一个终点，也许那一个终点就是徒劳地回到起点。

　　可是，又如何。

　　就算知道结果，也没有一个人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胡铮阳一路高举着记者证冲进体育场，就听到终场哨声正响起来，场边的电子记分牌定格在3比0上。

　　一向王者无敌所向披靡的致远队，就这样被一支新晋的甲级球队连灌三球，输得面子里子都找不回来。

　　观众席里，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嘘声响起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假球”，于是球迷愤怒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纷纷把手里的旗子、喇叭，甚至矿泉水瓶向球场砸去。

　　甚至有人越过护栏，冲向了致远队的球员。胡铮阳看到，满满的一个矿泉水瓶，就那样生生地砸在了谭泽肩上。

　　虽然球场已经出动了大量警力保护两队的球员，但是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走得依然是那样的艰辛。

　　从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寇，球场就是战场，输了，就必须献祭出一只最肥美的羔羊。

　　这场景，她四年前早已经经历过一次。

　　胡铮阳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新闻发布会会场里，她知道，那些记者们直接去球场截人了，都等着洒一把好狗血，谁还会到这里，听官方发言人说一些味同嚼蜡的话呢。

　　想着，胡铮阳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一个人都没来。也许，这场新闻发布会已经取消了吧。

　　胡铮阳起身要走，才合上笔记本，便看到祁跃远远地走了过来，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上，静静地等在那里。

　　胡铮阳知道，他不是今天待宰的那只羔羊，可是他坐在这里，就是决定了和谭泽一起面对惊涛骇浪、狂风暴雨。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空空荡荡的会场里，一个人坐在台上，一个人坐在台下。

　　胡铮阳觉得祁跃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就像她此刻落在祁跃身上的目光，一样穿越了四年的时空。

　　彼时，彼刻。

　　此时，此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铮阳看到谭泽一身疲惫地走了过来，扫了眼空空荡荡的会场，冲祁跃微微点了点头。祁跃看了看谭泽，一言不发，只是终于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胡铮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直到这两个沉默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回到报社，胡铮阳问老杜秦坚回来了没有。秦坚三十出头，是一出道就跟着致远队采访的老记者了。虽然偶尔报社也会安排一些其他的记者去球队采访，但是关于致远队的报道，整个报社最权威的还是非秦坚莫属。

　　只见老杜指了指面前的电脑说：“早回来了，稿子都写完了，都是卖点啊！”

　　谁知道胡铮阳看也不看，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撤了。”

　　老杜差点没从电脑前跳起来：“你说什么？”

　　胡铮阳只是平静地说：“撤了，我来写。”

　　老杜的目光在面前的电脑屏幕和胡铮阳之间逡巡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年轻人，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便默默地把秦坚的那篇稿件给点了叉。

　　而一旁，胡铮阳早就戴上了耳机，专心致志地回看刚才比赛的实况录像去了。

　　整整看了三遍，看了五个小时之后，胡铮阳打开了电脑文档。她要用古跃的人气和威信去赌一赌，看看她到底能不能救下刀口下那头待宰的羊。

　　如果不成功，就等于把自己和谭泽一起送到了屠刀下。

　　但是，她仍然决定要试一试。

　　胡铮阳觉得自己简直是魔怔了，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拉谭泽一把，可是，她就是没来由地不想看到四年前的那一幕再一次上演。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浴火重生，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浴火重生。

　　胡铮阳定了定心神，便在电脑键盘上敲击起来。这场球，致远队并不是输得全无来由，左后卫受伤，右后卫禁赛，整个后场如同虚设，匈牙利老头直接把谭泽拉到了边锋的位置上，只可惜替补上来的新人，临场经验实在太差，谭泽顾得了前面就顾不了后面，到后来，防线越打越靠后，谭泽甚至只能站在后腰的位置上。

　　其实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铲球，只是运气委实太差，就那样生生地打在门框上，弹进了自家的球门里。

　　于是，一贯长驱直入、势不可挡的谭泽，就这样轻易让全队泄了士气，然后，江河日下，一败涂地。

　　没有假球，只有天时地利与人和，致远队一样都没有占到。而下周，便是今年联赛最后一场比赛，致远队的对手，将是目前联赛排名第二的济海队。

　　这场比赛的惨败，让致远队只能背水一战，如果再输，就意味着联赛冠军的奖杯，将要在自己的主场上拱手送人。

　　也难怪球迷会这么疯狂。

　　胡铮阳知道，现在不是为谭泽开脱的时候，但是必须把球迷们从这种负面情绪里引导出来，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对让他们对冠军奖杯满怀着憧憬和期待。

　　于是，胡铮阳几乎是以YY的方式，凭空描写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冠军争夺战，而在那场胜利里，谭泽依然还是一骑绝尘，英雄无敌。

　　甚至，亲手捧起了冠军的奖杯。

　　胡铮阳写得很快，也写得很长。她知道，其实自己通篇只写了七个字——再给他一个机会。

　　老杜看完整整三千字的稿子，问胡铮阳：“这和软文有什么区别？”

　　胡铮阳昂然道：“我问心无愧。”

　　老杜又问：“姑娘，你知道后果吗？”

　　胡铮阳淡淡一笑：“不成功，便成仁。”

　　胡铮阳知道，这场赌她赌得实在太大，如果下一场比赛，致远队输了，甚至只是平局，那古跃这个人，就会永远地跌落在泥土里爬不出来。古跃毁了，她在亦城球报也就毁了。一个足球记者，不可能真的只是靠卖八卦绯闻来混日子。

　　第一次，胡铮阳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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