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焚

　　天灯节过去，澹台月与梅萼也该返回芜阳。
　　盛从嘉与陶芸前来送行，陶芸来送行时，手里还提着两袋药包。盛从嘉与陶芸一路吵吵闹闹，话到最后，陶芸差点儿掏出银针来戳盛从嘉的侧腰。梅萼看着一愣一愣，她以为陶芸是个温和守礼的性子，几次接触下来也的确如此，没想到与盛从嘉一道时却多了点火爆。
　　梅萼好奇地朝澹台月使了下眼色，澹台月了然，半俯下身轻声解释：“他们一向如此，现在求学时，陶芸上书院为从嘉送午膳，书院同窗与从嘉开了玩笑，陶芸便在从嘉的饭食中下了三日的药。最后冷叔看着从嘉撑不住，才去劝了陶芸。”
　　梅萼默了默，心中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招惹了陶芸。
　　陶芸走到梅萼面前，将其中一袋药包递给她：“这是我替澹台表兄备的药，我医术不精，只能尽力调养表兄的身子。还有这个……”陶芸从怀里取了一本册子给梅萼，梅萼垂眸一看，是一本讲解穴位的图谱，“陶家没了，只留下这些图谱。嫂嫂聪慧，或可自学成才。”
　　梅萼本想婉拒，她一个外行人哪能轻易摸得清门道，怕不会弄巧成拙。可转念一想，她也曾看见澹台月研读医书，他都没有完全放弃，抱有一丝生的希望，她又为何不去试试？两人一道，总是要比一人闷头来得强些。
　　她笑笑，欣然接过图谱：“谢谢。”目光落在剩下那一包药上，“这是？”
　　陶芸无奈道：“替人抓的药，一会儿还得送去。”早知先前在药堂多那么一嘴，那叫作昭雪姑娘醒转后又发了一夜的高烧，烧虽是退了，身子还虚弱，那男人便着人来请她去给昭雪看诊。好在昭雪姑娘的病不算严重，服了药养些日子就会康复，不然陶芸实在怀疑那男人会直接把她绑在昭雪姑娘身边寸步不离。
　　陶芸没多解释，梅萼便不多问。另一头的盛从嘉不知与澹台月说了什么，澹台月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梅萼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侧，没说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盛从嘉还想开口再说些话，一眼扫到梅萼的眼神，张了张口，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澹台月忽然松了眉头，看着盛从嘉仿佛吃瘪的模样，淡然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不必担心。你与侯爷待在云蔚，就莫要掺和。”
　　“可是姑姑她……”
　　“从嘉，太子就要选妃了，从蓉合乎条件。”澹台月望着盛从嘉，点到即止。
　　盛从嘉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变，不敢再说。
　　梅萼听着两人打哑谜，内容约莫是她不该涉及的东西。她听到了太子两字，太子是继后所出，原本是个资质平庸的庶子，沾了继后的光变成了嫡系，继后又只有他一个儿子，顺理成章做了太子。太子也二十有三，却还未婚配，如今也到了必须选妃的日子。
　　盛从蓉，盛家嫡女，哪怕承恩侯府早不如从前，做个太子侧妃还是当得的。而盛家也心知肚明，当年承恩侯府举家迁回云蔚，圣上面上不显，心中必是不情愿。天家与承恩侯府关系复杂，以天家心思，若是能得一盛家人入宫为质方能心安。
　　盛从蓉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盛家将盛从蓉送去云中书院，打算将她培养作以为女先生，就是为避免再嫁入天家。但若是一道圣旨下了，承恩侯府也不得抗旨。
　　不显于天家眼前，也是一种拖延与避祸。
　　盛从嘉明白这道理，只能咽下苦水。梅萼不清楚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只觉得承恩侯府对天家的防备有些夸张，像是天家当真做了什么坏事在先。梅萼想来想去，除了圣上待先皇后薄凉，在她薨逝后立刻册立新后之外……应是对承恩侯府没有亏欠才对？
　　哪有天家亏欠别人的道理，若天家当真要制裁承恩侯府，他们也不能安生地在云蔚度日。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一番道别后，澹台月与梅萼登上马车，来时两手空空，回去路上马车里装了不少侯夫人与陶芸送给他们的东西，多是给澹台月补身子用的，梅萼便没有推辞，统统留了下来。车夫是承恩侯府安排的人，用着也放心。
　　马车行出一段，梅萼掀开帘子往后瞧，陶芸又在指责盛从嘉，盛从嘉拿她没辙，就安静地听着。想着陶芸跟盛家的渊源，梅萼便觉得他们这番斗嘴实在有趣，盛从嘉心里恐怕还把陶芸当成她未婚先寡的嫂嫂呢。
　　“从嘉知道芸姑娘比他年长吗？”算算年纪，侯夫人生下长子，养好身子后就怀了盛从嘉，与澹台月只相差两岁，承恩侯府搬离芜阳时，盛从嘉四岁，已经开始记事，“之前夫君与从嘉说起芸姑娘，为何要说她年十六？”
　　“陶芸的年纪只有侯爷夫人与从嘉知晓，连盛从蓉都不知，丫鬟随从都在，难保不生二心，还是需谨慎些。”澹台月摸摸梅萼的发顶，“别想太多，从嘉都清楚的。”
　　梅萼点点头，若有所思：“其实芸姑娘与从嘉瞧着也很般配。”
　　“从嘉暂且不能娶妻，尤其不能娶姓陶的姑娘。”
　　“啊……”梅萼愣了愣，“因为，太子选妃？圣上会盯着承恩侯府。”
　　“嗯。”
　　她茫然问：“为什么？”
　　澹台月揉着她的手，轻轻揽过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路途遥远，夫人睡会儿吧。”
　　梅萼知道他不会回答，默默掐了下手心，倚着他闭上了眼。

　　路途顺畅，回到芜阳时，冷叔在府门外迎他们。
　　香桃没来。
　　瞧见梅萼眼中疑惑，冷叔解释道：“香桃被接去了山上，老夫人受了寒，家中无人照料。”
　　梅萼惊讶了瞬，连忙问道：“来人可说了老夫人身子如何，可寻了大夫？”
　　澹台月稳住梅萼的手，直直看向冷叔。
　　“不碍事不碍事，只是老夫人贪了凉，前两日天气不好，这一折腾寒气就入了体，香桃和大夫一道上了山。前两日我去抓药，大夫说老夫人年纪大，病来得快，未影响根本，让香桃多照看几日就好。”
　　梅萼稍稍放了心，片刻后心又提了起来：“怎的会无人照料？若是寻人，该直接去梅府才对，怎么寻到了澹台府上？”
　　冷叔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澹台月。
　　梅萼自然不会忽略冷叔的眼神，一瞬间她像是明白了许多，身心骤然冰凉，打了个颤。澹台月暗暗叹息，搂着梅萼的肩，柔声道：“没事的，别担心。”
　　梅萼这会儿明白过来：“夫君带我去云蔚城……是因为……”
　　澹台月摇摇头：“我并不能未卜先知，只是岳丈大人心有疑虑，我亦想将盛家介绍与你认识。”
　　“你与父亲……是回门那日……那时父亲便有了打算？”梅萼脑子里一团乱麻，“等等……沈修撰跟父亲争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澹台月心疼地拥着梅萼，拍拍她的后背：“梅梅，你先莫慌。这一路风尘，你我回去更衣，你若是担忧，我们去一趟梅府便是。”
　　梅萼怔怔地抬头看澹台月，迟钝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澹台月没松开梅萼，转头看向承恩侯府跟来的车夫：“劳您稍候，恐怕还要载我们一程。”
　　车夫受宠若惊地摇头，朝澹台月拜了一礼：“公子哪儿的话，我给这马儿喂些水，就在这等着公子与夫人。”
　　澹台月吩咐冷叔留下给车夫引路，牵着梅萼便要往府中走。梅萼有些晃神，走了几步脚下踉跄，撞进澹台月的怀里。他停了脚步，梅萼仍在出神，他只得伸臂欲将她抱起。
　　梅萼双脚刚刚离地就收回神志，挣扎着要下去：“夫君怎能抱我，你身子不好又坐了许久的车，我自己走便是。”
　　澹台月笑了笑：“好，听你的。方才我所言并不是为了安慰你的说辞，若梅家当真出了事，你我刚入城时就该听见风声。岳丈曾言，他所担忧之事未必发生，即便运道不佳，他亦有明哲保身的法子。”
　　“若是真能自保，怎的连祖母都照顾不上……”
　　“祖母在山中静养，不与梅府牵扯，或许反是好事，来寻香桃也许正是生了此意。”澹台月托着梅萼站稳了身子，“若真是如此，我们恐怕进不去梅府。”
　　梅萼理智回笼，也听明白了澹台月的意思：“所以夫君是打算？”
　　“去沈家。”
　　梅萼想了想，澹台月说得不错，若真是她想的那么糟糕，他们去梅府也只是白跑一趟，说不准还会惹得父亲母亲担忧。既然沈修撰与父亲意见不合，梅府遭了殃，那么沈家必然无虞。即便沈淮不肯告知，她也可能向吕家表妹探求一二。
　　心情豁然开朗，梅萼松了松眉头，同澹台月道：“嗯……夫君说得对。”
　　“先回吧，香桃不在，又要劳烦夫人了。”
　　之所以是个又字，在云蔚城时，澹台月晨起更衣都是梅萼伺候着的。后来几日，澹台月也会替梅萼束发，两人同住一屋，除了并无夜间行游之事，的确似寻常夫妻。
　　况且，她可不记得香桃去伺候过澹台月。
　　梅萼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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