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出去的时候明明是兴致高昂，回来怎么又变得一筹莫展了！”
　　哒哒的脚步重击在地板上，朝野上的王爷、沙场中的铁骑，此时在看见女儿的苦闷模样后焦躁不堪，来回地踱着步子。
　　“流觞，路上出什么事了？”
　　两家自二人小时就交情甚好，所以在双方的家里，长辈和小辈间的交流也没什么严苛的氛围，一直站在旁边的李流觞便不拘束地陈述了海上的游玩，包括自己处理不周的那次询问。
　　尽管李流觞言语中满是对辜负了王爷信任的愧疚，但深知这个小伙子的为人，老王爷并没有真的怪罪他。然而事已至此，无奈之意也是掩饰不住，便长出一口气，缓缓地坐到大厅的木椅上去了。
　　而他的烦心事却不止这一件。

　　“西风，西风！自从接触了那些蛮人以后，什么都不顺意了。”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除去萧姑娘的态度不说，您率兵进攻的时候不是没遇到什么障碍吗？”
　　论人数、兵甲、策略，这场对抗可谓是毫无悬念，军队毫厘未损即得大胜，即便李流觞从没上过前线，也认为对于己方，这件事并没有任何需要操心之处。
　　“那是因为我们在他们中间劝降了几个中心人物，”宽大的手掌捻过额下的剑眉，却怎么也搓不平眉间的褶皱，“现在就是他们的头子出了问题。”
　　“名叫赫兰逑的那个年轻人，虽然岁数不大，头脑身段都极得其余人的信赖，暂不论他是怎么做到的，首先他归降的动机就很奇怪。”
　　“我们谈钱财的时候，他没什么态度，而谈到爵位的时候，这个赫兰逑就出乎意料地固执。他不要带兵，不做人事，不议朝政，只是坚持要留在麟趾城里，做个闲职。一个在他们联盟辛辛苦苦爬上接近权力顶峰的位置，怎么会反过来为了清闲舍弃他们的组织？”

　　“莫不是在密谋行刺哪位高官？或者说……皇上！”
　　“于是让我们先占领他们的地方？何苦付出这种代价！”萧王爷抬头看向李流觞，而少年的眼睛里也闪着沉思的神情，他便知道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不设提防的谈论对象，于是进一步打开了话题。
　　“然后就是现在……果真如同那时的态度一般，赫兰逑藏在新宅里什么也不做，或者说……在做什么谁也不知道的事情。然而……是我们——准确来说是我——主动开出条件让他归降，那时为了战事，很快就答应了他这个没有威胁的要求，而现在来看……在皇城脚下继续放任他鬼鬼祟祟怕是会出乱子，但是说惩治……目前岂止没有罪名，完全是安分守己。”
　　“朝廷也乐见异族人不涉政事。”
　　“正是，”王爷向后靠近椅背，“因而……我现在无能为力了。”
　　“抱歉没有帮上忙。”
　　“不必，以后……”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道：“……恐怕就都靠你帮我了。”
　　李流觞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虽然萧王爷也许是无意识表露出的这样的态度，但它无疑已经潜移默化到了两个人的习惯里，所以王爷说这话时，甚至没有把思绪从国事中抽开。
　　但他这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萧王爷的弦外音。

　　哪里不对。

　　他突然觉得。

　　海里的鱼不会意识到水的存在，除非它被拉上岸。
　　就像贼在被抓住之前，总觉得自己做的是稳定行当。

　　是被萧姑娘的不安影响得敏感了？
　　还是几乎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战争？
　　在这个安定的、没有颜色的、灰白瓦交织堆砌的大国皇都？

　　是什么不对呢……

　　在这个接近冬季的日子里，他没由来地想起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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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王爷找你？”
　　不管什么时候，李大公子讲话永远透着一股潇洒快活，说好听点叫豪情大义，而在他爹李丞相眼里就总是粗俗躁动。不管怎样，李流觞大多时候还是觉得，若是没有这么一个直爽热血的大哥，自己怕就是个从小自恃清高的少爷了。
　　不过比起平时满面红光、相隔几步仍然振臂高呼，这次垂眼坐在椅子上似乎安静得不对劲了啊。
　　于是忽略过他无关紧要的问好，李流觞还是认为确认一下发生了什么比较妥当。

　　“这几日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问，没想到李玄旗反倒愣住了，但随即就摇了摇头，赶紧否认。
　　“没什么啊，爹官这么大，真有什么还不满城风雨。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李流觞更加疑惑了，大哥私事向来是欢快热闹的居多，若不是对自家的事情责任心极重，哪有可能大白天对着自己摆一张苦脸？
　　“我见你……不太舒心的样子？”
　　“也没什么不好的事，倒是你突然这么关心——”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僵住了，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死死地盯住李流觞，一直到后者都快要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才挪开了确认什么似的视线，缓缓地站了起来。
　　“没什么事，别听其他地方的人乱评论我们家，”李玄旗摆了摆手离去，声音渐渐减弱，“那一些个人的行为想法没什么意义……”

　　第一次，李流觞对着自己的处境产生了极强的焦躁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一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战争弄得青梅竹马的萧姑娘魂不守舍，一趟几日的旅程不仅把她的心思越推越远，还换来了一个失了锐气的大哥。
　　好像只有自己一个被落下。

　　“到底怎么……”
　　手掌盖住视线，无奈的喃呢。

　　“狐儿。”
　　严加看守的丞相府中，空荡的庭院里突然回响起陌生男子的呼唤，铿锵有力，却也藏不住语气中的欣喜。随后，身着华服的男子落在眼前，眼神充满了殷切。
　　只是唤的这名字，李流觞从未听闻。

　　“恕李某眼拙，不请自来的这位阁下来我们府上有何贵干？”

　　男子反而如身处自家一般冷静自在，露出浅浅的笑容，仿佛李流觞在刻意调侃，丝毫没有认真回答的打算。
　　“我明白，狐儿你都记不得了。”
　　“您说话这样目中无人，我恐怕就要叫人送客了，阁下！”
　　本就没什么好心情，秉着礼仪与这位私闯者打了个招呼，对方却一点交流的意思也没有，李流觞不由得怒从心生，只想快快请走他了事。
　　但是男子一改神色，猛地攒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和眼神都勒得人生疼不堪，叫李流觞实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来人啊——”
　　“我是你哥哥。”
　　野兽一样执着不保留的眼神，直直地映进李流觞的脑海，让他感到被狩猎的恐惧，思绪也因此慢了几分。
　　但这话太荒谬。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男子继续到，“慢慢听我说，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
　　“可笑，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丞相府里？”
　　“你从来感觉到异样吗？”
　　李流觞一时没有说话。
　　“你的‘母亲’是什么相貌？你的‘父亲’眉目与你哪里相似？你和‘大哥’孩童时期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脑海里从未出现过的娘，细眉长目的爹，脑子里被另一个人牵着的影像。
　　他拼命摇头。

　　“就凭这些靠不住的画面？”
　　“难道你从来没有察觉到吗，李家对你藏有秘密。你父亲惧怕你，你大哥讨好你，因为他们都明白，你不是他们家的人。”

　　眼神闪避的爹，有所保留的大哥，偶尔尴尬的交谈话题。

　　“胡说！”李流觞大喊，“难道因为我们家氛围极其和睦你就可以血口喷人吗！”
　　“哦……你知道的。”
　　男子的笑容更甚。

　　“我来给你找个承认的理由。”
　　他松开李流觞的手臂。

　　“为什么，不去问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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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来呢？”
　　自己房间内，从与弟弟分别后就魂不守舍的李玄旗喃喃自语。
　　“杜……姑娘……？”

　　随后那人飘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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