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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滴眼泪
许多年后,我依然常常想起她沉静的眼神。那些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如夏花灿烂,是我今生最珍惜的记忆。而她也成了坠在我心间的一滴血色的眼泪,很痛,却很美丽……
我和小延从未分开过,从出生就在一起,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年秋天,天气似乎寒得特别早。虽然大家都当我们是孩子,什么也不对我们说,我和小延还是知道了。
四皇叔造反了。
我们没怎么见过四皇叔,记忆中他是一个高大壮实到足以吓哭年幼的我们的人。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桀骜的光芒在闪耀。长大后我知道,那叫野心。
那场仗父皇打得很辛苦。我们能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他,总被哥哥们说没心没肺的我也觉得父皇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最后,父皇赢了。
那场战争把父皇变老了。四皇叔对他的打击很大。听母后说,那是因为他们曾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就像我和小延一样。
父皇的背弯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雄壮,但他还是很疼我和小延,比任何人都疼。所以当我听到那道圣旨时,我惊呆了。
父皇你在开玩笑吗?天麒不是敌国吗?为什么要把小延送到那里去?
“这是你们身为皇子的义务!”
大皇兄看着我们说,他眼中闪烁的笑是冷的。
我从以前就无法像喜欢其他哥哥那样喜欢大皇兄,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和蔼,眼神却总像刀子一样冰!我有一个错觉,是大皇兄要求把小延送到天麒的。
不!我不能让小延到那里去!
我跪下来求父皇和母后,以前只要我一撒娇,父皇会答应我所有的要求的。可是这一次,父皇转过身去,不愿意看我。母后只是哭,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闹翻了天也没能阻止这件事情。这次小延没哭。他一向是个爱哭鬼,都是我在保护他,这次却是他比我勇敢。
他告诉我,交换质子才能保证两国的和平,这是身为皇子应尽的义务。
可皇子又不止我们两个,就因为我们最小就欺负我们吗?
小延苦笑了一下,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洛,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千万别再闯祸了。你要小心大皇兄。别再那么张扬。不然你会遭殃的。大皇兄很聪明,比我们懂得多得多,万一……万一他有心对付你,父皇和母后也未必保得住你。答应我,好吗?”
我点头了。小延一向很聪明,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会躲着大皇兄的。只是小延,你一定要回来啊。
小延走了。
我很寂寞。我开始喜欢盯着镜子发呆,毕竟小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连父皇也会弄错。但我一直觉得小延比我好看,因为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了十分安心。
小延,你要早点回来……
小延走后一个月,天麒送来的质子到了。
听说是天麒仅次于皇帝的那个焘国公的独生女儿,小小年纪已有奇才,还是个美人。
我很生气。不过是个公侯的女儿,怎么能和尊贵的皇子相提并论?天麒欺人太甚了!等着吧,我非叫她哭着滚回天麒。
父皇为那个小丫头办了接风宴会。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想到说不定会有机会让那个丫头出丑,我还是去了。
一路上,听到宫里所有人都在讨论她。早上我没去参加觐见的典礼,去的人回来都说那真是个绝世的小美人,只有九岁,但进退合宜,一点不露怯。听他们的语气,那丫头从头发丝到脚丫子似乎都是完美的。
什么嘛!她可是天麒人哎!这些人忘了天麒是敌国了吗?
我气冲冲地来到大殿,今晚我非给她个难看不可!
当她进来时,我呆住了,好像一下子不会说话了似的。
她确实很美,比我见过的任何小丫头都漂亮。她看起来竟然是晶莹剔透的,像玉雕成的一尊娃娃,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她整个人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灵气。更使我惊讶的是,她的眼神跟小延很像,那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
她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好奇,然后她冲我笑了。我不由也冲她笑了一下,却登时醒悟过来,狼狈地转过头,脸很烫。我在做什么啊?她是敌人哎!
我很生自己的气,一晚上都没有再转头看她。这用去了我所有的自制力。但我觉得她总不时地看我。这个想法让我莫名其妙地有点高兴。
宴会正酣时,大皇兄突然开口了:
“天麒的焘国公兵法如神,天下闻名,更著名的是他一身的绝世武功。辜小姐既是独生女,想必尽得令尊亲传了。可否来段剑法助兴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忙转头看她。我知道人不可貌相,也听师傅说过那个叫辜蒙的人是天下武者崇拜的侠义剑士,况且我习武多年,早注意到她脚步轻盈,吐纳有序。虽然没小延那么聪明,但自幼的皇室教育自然让我明白,大皇兄的话明显是挑衅。没多少人会相信辜蒙大将军的女儿不会武功吧?那天麒送这样一个质子来未免显得别有居心吧?她若真的表演剑法,不管剑术如何,也会被说成是受命舞剑,大大折了颜面。现在全殿的人都在看她,多数人是看戏的,送她来的那两个天麒官员脸都白了,她会怎么应对呢?
那时我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心情是担忧更多些。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间,优雅地行了宫礼,微笑开口,声音稚嫩却如黄莺啼啭:
“红泪确实自幼在家父教导下习武,但为表诚意,临行前,家父亲手废了红泪的武功,还望陛下和大皇子海涵。”
说完,她抖起袖子,露出白如凝脂的胳膊,让所有人看见她两只手腕间都缠着的绷带。她又解下绷带,两道血红的疤痕刺目不已,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很深的伤口留下的。
一瞬间,我有些埋怨起那个辜蒙,那可是你女儿,怎么下得了手的?诚然,一个被废武功的质子是成不了间谍的,但她只是个孩子,这也太……
一时间四座哗然,大皇兄的脸色有些阴沉,他肯定也没想到辜蒙会断了自己女儿的经脉吧?
他眼中滑过冷笑:“你的武功被废,脚步却还轻盈无声,真是奇人啊。”
她又是一抹微笑:“红泪练习舞蹈多年,是以脚步轻盈。只是伤势未逾,不然便可为陛下献上一曲了。”
大皇兄终于无言了。
这个小丫头真不简单,一直落落大方,不见一丝慌乱。
我的心还未放下来,她又开口了:“素闻大皇子多年习武,颇有所成,红泪一直心有所往,今日良机,可否让红泪开开眼界呢?”
哈!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小丫头还真有一手,大皇兄现在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攸儿,贵客既然有所求,你不妨助助兴吧。”父皇淡淡开口,带着一丝笑意,没想到父皇也站在那个小丫头这边啊。
大皇兄那有苦说不出的眼神让我刻骨铭心。同样的,从那晚起,辜红泪成了刻在我心上的一道影子。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我今生的一道心疤。
一转眼,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家似乎都挺喜欢她的,当然,除了大哥。父皇让她每天和我们一起念学,我更是高兴多了恶作剧的机会。
没想到的是,我的恶作剧从来没成功过。放在她座位上的毛毛虫会跑到六皇兄的砚台里!明明看着要进来的是她才架在门上的墨汁却浇在了太傅头上!拴得极隐蔽的细绳在关键时候永远拽不动!
气死我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到质子府里吼了起来:
“你的武功不是被废了吗?!”
她似乎对我的突然出现并不惊讶,依然淡淡一笑:“是呀!”
“那你怎么躲过去的?”我很理直气壮地责问。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去。
我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因为她笑得我很火大,所以是气的,决不是她这样笑起来很可爱的缘故。
“笑什么?!”我吼了一句。
她抬起头来擦拭眼角,声音中依然夹杂笑意:“对不起,呵呵,你和小延说的一样直率,呵呵,真可爱,对不对,舒玭?”
她身边清秀的小丫头点点头,袖子捂着嘴,却藏不住满眼的笑意。
我先因为她那句可爱恼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惊讶起来:“你认识小延?”
她点头,还在轻笑:“我们的队伍在国境上的驿馆一起休整了一晚。小延很聪明,是个漂亮懂事的人。他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泛酸,有些赌气似的说:“肯定说我很爱捣蛋,是个只会恶作剧的笨蛋吧?”反正我是个笨蛋,不像小延,小小年纪已经满肚子文墨,还风度翩翩。
她却摇了摇头:“不,小延说,你虽然调皮些,但是个率真之人,生在帝王家,却难得保有纯真的赤子之心。你很聪明,只是不喜欢被绑在书本上罢了。小延还说你是少见的练武奇才呢。”
看着她那亮晶晶的双眼,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也低了下去:“真的?小延他……真的这么说我?”
“是呀,小延说,你一定会是羌国最伟大的巴图鲁,会保护所有的人民,决不会欺负弱小的,对不对?”
她闪亮含笑的眼神让我有点发晕,不由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当然了。我父皇是巴图鲁,我以后也会成为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巴图鲁!”
“那么,如果有人欺负我和舒玭,你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对,谁敢欺负你们,尽管告诉我好了,我一定……咦?”我在说什么啊?我应该是来欺负她的呀?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巴图鲁说过的话不能反悔的哦。”
这丫头!
她像是没注意到我气得快冒烟的脸色,吩咐她的小丫鬟捧上了亲手做的天麒小点心,还倒了很好喝的酸甜的茶水给我。
我发誓,我决不是被那些好吃的小点心和果茶给收买了,只是看在她们都是小女生的份上就不和她们计较了。我可是要当巴图鲁的人,怎么可以跟小丫头较真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找我当靠山的主意是小延出给她的。她根本连巴图鲁是什么意思都搞不太清楚。
但是从那天起,我们似乎成了朋友。我没事就喜欢找她出去玩,虽然她和小延一样喜欢看书多过骑马。有她在身边,连带我的功课也好了很多,她很会讲故事,枯燥的经史一经她口似乎生动了不少。只是学堂上她会沉默很多。她说她不能张扬,不然会惹祸上身。
我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母后很喜欢她,经常接她去宫里玩。她总逗得母后很开心,连父皇也会开怀大笑。这是我们这些皇子也做不到的。
她是个无欲的人,不像同龄的小丫头那样烦人,也不像那些贵族小姐一样要求一堆。一旦她有一个愿望,我觉得我可以尽一切力量去完成。所以她无意说了一句想念天麒繁花似锦的春天时,我没有犹豫就爬上了漠都郊外的悬崖。当她看到那一屋子的薰紫花,她的笑容比任何灵药对我的伤口都有效。
她一直有那么沉静温柔的眼神。和她在一起我很安心,哪怕她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而已,我也喜欢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发呆。甚至我会想,是不是可以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她都一直在这里,在我的眼神里。
那时我已经忘了,她是天麒人,不属于这儿。
她十一岁生日那天,母后叫御厨房给她煮了寿面。小小的寿宴只有父皇母后还有我。但她仍然高兴得流了泪。
闲谈时,母后似乎很无意地说了一句:“红泪,和洛儿在一起开心吗?”
我明知道答案,却不由自主地紧张。我已经快十五岁了,有些事情我隐约知道,却又似乎不知道。
她笑弯了双眼,我知道她只有真的心情很好时才会这样笑。
“开心。小洛对我最好了。”
我也笑了,心情莫名其妙地昂扬。
父皇与母后对视一眼,笑得很慈爱,但那笑容中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么,红泪,愿意永远呆在洛儿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脸立刻涨红了。再不晓事,我也知道母后这句话的意思。那么……我看着她,心跳快得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她也愣了一下,眼里闪动的笑意退去了。她不知所措似的咬着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我是笨拙,可也知道那不是高兴的神色,也不是什么欲语还羞。我的心沉了下去。
沉默了很久,她开口了,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皇后陛下的厚爱,红泪万死难以报答。九皇子的恩情,红泪也没齿难忘。但是……红泪已经许过人家了。”
我似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我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这么令我难受,那一刻我才知道语言也可以让人痛得彻骨,比任何武器都厉害。
“你许的是天麒哪个贵族?连洛儿堂堂皇子的身份也不及吗?”母后也是失望的。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说:“先皇……在红泪很小的时候,我国先皇便将红泪许给了大皇子为妃……”
母后倒吸了一口气:“天麒的大皇子……便是现今的天麒皇帝吗?”
我已不想再听下去,不顾母后的呼唤径直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马廊牵了自己的马便奔出城去了。我记得那天是初夏,有明媚的阳光,那天的风该是暖的,但我只记得心里有股难以形容的寒,寒得我几乎连呼吸也不会了。
有一滴眼泪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流了下来。我忘了那泪的滋味,却记得它血红的颜色,从那天起,就坠在了我心间。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有了距离。她看我的眼神里有欲言又止的哀伤,我一看到就会心软,却又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她。我的文章做得好起来,因为终于明白太傅所说的做文章的“境由心生”。但是以这为代价换来的文采,我宁愿不要。
那个尴尬无言的夏天,我常常忍不住跑到质子府躲在大树上看她发呆。她的眼神会悠悠地飘得很远,好像穿过万水千山看着谁。我在几年以后才知道,那叫思念。她在思念那个男人。
那年秋天,父皇病倒了。他从四皇叔那一战后,精神一直不好。御医说他的身体撑到极限了。
那天我们无可避免地在后宫遇上了。她一直怯怯地看我,看得我心慌。
在御花园里,她追上我,扯着我的袖子,低低地说:“小洛,我们真的连朋友也做不了吗?”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的声音里有慌张和难过。也许我该高兴吧?会慌,她心里该是有我的。
“小洛是红泪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小洛,你不理我,我真的很怕……”
她声音颤颤的似乎要哭出来了。我没法不心软。她毕竟才十一岁。
牵住她软软的小手,我看到她绽放笑颜的瞬间没法不开心,虽然那开心有点酸涩。
罢了。我心底暗想,天麒皇帝是立过后的,她以后会明白,只有我才能把她当作唯一。
那时年少,不然我会懂得:如果是自幼既有的执着,又怎么会在成年后改变?
之后的日子是难熬的。我看着父皇如窗外的落叶一般枯脆下去,速度快得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母后也随着憔悴了。皇兄们和大臣们束手无策。大家都在焦躁。我也一样。
还好我有她。我们像以前那样坐在树下一起发呆。她的眼神依然会悄悄飘远,但她会小心不让我发现。我想那是因为我在她心中的分量重了一些,她不想我不开心。
自欺欺人也好,我愿意这样想。
大雪那天,父皇出殡。
那天晚上我在她的书房不愿回去。有她在的地方我心里会舒坦很多。
她拗不过我,在书房薰了一支香陪我坐。一夜无语,却奇迹地安抚了我的心。
四更我要回去时,她站在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许是我多心了,但是小洛,你要注意大皇子啊。”
我不解地看她。
“皇上病重时,大皇子的眼神越加暴躁。那是一种不安。皇上驾崩时,他的眼里有笑意,嗜血的笑意。我担心……”她咬着下唇,有些不安,“他马上就要对付你的兄弟们了。你是唯一未成年的皇子,也许暂时还是安全的。可是……”
我很高兴,她是真的在为我担心。至于大皇兄,我没有争皇位的野心,他总没有理由动我的。
“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会保护你的。”涨红了脸,我还是说了。
她笑了,笑意里有无奈和忧伤。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握住我的指头:“……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如她所料,大皇兄真的动手了。他登基后,二皇兄和五皇兄以叛逆罪名被处决了,好脾气的六皇兄和七皇兄请旨做了清闲王爷不问政事,其他皇兄都被夺了实权。也如我所料,大皇兄没有动我,尽管他看我的眼神很晦暗。我不明白,连母后都支持他坐这个皇位,他还怕什么?我们毕竟是他的兄弟啊!
母后常担忧地看我,她担心我成年后的命运。其实我早就想抛却一切去江湖行走,那种快意恩仇是我向往的。可我现在不能了,我得保护她。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她走后的事,或许,是不敢想。
四季流逝,时光荏苒。
大家看她的眼神在悄悄改变。
以前她只是个漂亮的娃娃,略略长高后的她体态更加玲珑,圆润的脸颊在纤瘦成瓜子脸,圆圆的大眼睛在拉长成水月眸,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开始优雅而迷人,不经意的叹息似乎都呼出一片花香。
明知不是她的错,我还是急了。十七岁的我已经很清楚这样的她可能遇上什么。
百密一疏。
那天如果不是舒玭拼死找到我,我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打倒门口层层的侍卫闯进房间,看到已经被撕裂的她的衣襟,我失去了理智。要不是她拦住我,我真的会杀了大皇兄。
那天晚上,她在我怀中哭泣,她从没那样哭过。她说她害怕,她说为什么御晟哥哥还不来接她,她说她快受不了了,她说……她想回家。
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别怕,有我在。当时我很想问她她心心念念的即墨御晟在哪,我才是救她的人!
可我问不出口。
不觉间,我自己的泪也落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母后的干预,大皇兄没有把我怎么样,也不再骚扰她。事实上,他没有这个时间了。因为,要打仗了。因为……
小延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瞬间少了一半。我发疯似的来到质子府,把手能拿到的东西都摔了,毁了,包括我早就看不顺眼的那几件即墨御晟送给她的玉器。
她没拦我,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掉出来。
最后我终于累了瘫在地上,她带着舒玭给我身上那些被我自己弄出来的小伤口上药,声音努力维持平静但我能听到那微微的颤抖。
不是御晟哥哥,他不会的。
我拒绝听,我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恨那个男人的理由!
我心底非常清楚我们赢不了即墨御晟,但没想到那天来的那么快。
消息一传来,宫里乱套了。母后偷偷地告诉了我质子府地下的秘密地窖。
没有人会想到那里有个秘密地窖的。你带着红泪躲进去,等到天麒军队撤了再出来。不要想着报仇,带红泪远走高飞,一辈子别让别人知道你们是谁。别怕红泪不愿意。她是有教养的小姐,你救她的命她会跟你走的。
母后白着脸,语气却依然镇定。
母后您呢?您不和我一起?
母后却笑了,淡定从容。
国母怎能抛下子民自己逃命呢?哀家要和国都共存亡。但是洛儿你,你是哀家的心头肉,你一定要活下去!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我听了母后的话带着她远走天涯,而不是折回去找母后,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是不是就能好好活着?
我带着她和舒玭来到那个地窖,安顿好她,我转身要回宫。
她突然抱住我,颤着声音。
小洛,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阵冲动,俯身吻住了她。
她身体一僵,却没有躲开。
我走的时候,她低着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慢慢地,轻轻地。
我会一直等。你们谁先来,我就跟谁走,决不后悔。
我知道她已经决定跟我走了,才会这样说。我忽略心底诡异的不安,努力用最轻快的声音回答她。
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她抬起头,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我含住那滴泪,咽到心间。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想要的她和江湖都唾手可得了。
当我来到母后寝宫时,宫里已经空了,曾经的繁华只剩下狼籍一片。所以他们争执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到底把那臭小子和小妖精藏到哪去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这个逆子!
我知道,你只疼爱那小子,还妄想那天麒的小妖精做你的好儿媳,要不是你,我早宰了那小妖精祭奠三军烈士了!
你……你这个逆子!你手上还要沾上多少鲜血才肯罢休?别以为我不知道,延儿就是你派人毒死的!
哼!若要成就大业,就该不择手段!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业吗?若不是你,大羌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列位太祖太宗?你要怎样面对你的父皇?
别跟我提父皇!他只疼爱季延季洛两个小鬼,我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算!五年前就想培养季延来取代我,被我把季延送走后,还不死心,临死前还想传诏要季洛继承大统。哼,幸好我快了一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到这时候了,告诉你也无妨。那老头,是我下的毒。如果不是他老想着传位给季洛,兴许还能多活几天。
什么?你……你这个畜生!哀家和你拼了!
只听见几下脚步声,然后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永别了,母后,您英勇殉国,大羌的太祖太宗会感谢您的。
大皇兄狞笑的声音刺耳得让我发疯。
我机械地冲入大殿,母后染血的身体慢慢滑落。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悲啸,刀光剑影似乎只是刹那,我手中的剑已刺入了他的身体。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那么冷。
第一剑,是父皇的!
第二剑,是母后的!
第三剑,是小延的!
第四剑,是大羌被你害死的将士的!
……
当我醒过来时,已经黄昏了。大皇兄,不,季攸的尸体像个破布袋摊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母后的遗体避开天麒军队来到皇陵的。相比较城里的混乱,这里很安静。不得不承认,天麒的军队很有素质,不该他们碰的地方决不去碰。
我在皇陵里跪了很久,久到我也记不清了。混乱的思绪里,隐约记得有谁在等我,却又想不起来。我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梦里的草坪上,她冲我沉静地微笑,安抚了我所有的悲伤。
我醒过来直冲往质子府去,远远看到那里被天麒军队包围了。我躲在树上着急地观望。不多时,即墨御晟出来了,他真的很高大俊朗。
他怀里小心抱着的人儿还能有谁呢?难道我在皇陵呆了很久?为什么她会这么苍白虚弱?为什么,她从没那样羞涩地对我笑过……
我咽下喉中那一滴眼泪,转身离开。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已不记得了,那不重要。
复国?谁关心那个?母后说过不要报仇。
刺杀即墨御晟?!
我犹豫了,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如果去天麒皇宫,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
整整三年,我们终于等到了机会。据说那是即墨御晟一对儿女的满月宴,据说,那是她诞下的孩子……
终于见到她了,她更美了,沉静如水的气质更加美好,可为什么她的眉间有一丝忧郁?
即墨御晟,你的身边为什么还坐着别的女人?为什么,你不好好对她?
我愤怒了,招式凌厉,剑剑刺向要害。
但是为什么,剑刺入的,是她的身体?
她倒下时,眼睛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是怪我吗?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我带出皇宫的。我的天地崩溃了。
为什么是我?老天你在玩弄我吗?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剑?
心底有一个地方裂开了,好痛,没法呼吸了。
如果就此死去,她会原谅我吗?
……
十年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我觉得荒谬得可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为什么每次都偏偏是我?
她的眼神更纯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我早就明白的话,我无法言语,心底那一滴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是你的天使吗?即使双手染满你的鲜血,我还是你的天使吗?
她和他死后,我离开了故国的老臣,一个人去寻多年前梦想的江湖。
多年后,他们叫我“冰玉公子”,因为我这张过分美丽的脸,因为我已不会笑。
没有人知道很久以前我也会开怀大笑,一如无人知道我心间坠着的那一滴红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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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忙,好不容易把这个番外写完了,可能前半截有点罗嗦,但……虎娃真的尽力了,各位看官体谅一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