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

　　唯因也许做了梦，因为睡得并不安稳，但是很快便统统忘怀了。醒来的时候未及睁开眼睛，已感觉阳光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晴天。睁开眼来，果然一室阳光。床边感觉到有些重量——坐着一个人。
　　唯因的视线渐渐清楚，看见佟靖静静地坐在那里，专注着手中的书，阳光照着他的脸，他的头发反射出光线，宁静平和，好像梦境，又脆弱得不似真实，让唯因不自觉屏住呼吸，只怕一丝丝扰动就会打破了宁静。
　　佟靖听见声音，抬起头很柔和地笑了。“唯因。”
　　“嗨……”唯因回答，但是声音喑哑。
　　“啧，”佟靖笑着，“怎么住院了？你的身体一向不错。”
　　“只是觉得累了。”
　　“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太不小心。”他的责备，是这样温和得比问候还要轻柔。
　　“谁找你过来？”唯因从被子里把手抽出来，佟靖明白了这个暗示，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宽而且温暖——只是这一只手，可以让人忘记他以前所有的冷漠；只是这一只手，就让人觉得已经满足了。
　　“你的朋友林自荃。我很早以前给过她号码。”佟靖微笑，握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却没有放开，“你再睡一下。我就在这里。”
　　唯因不由自主地点头，安心地合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再次熟睡。
　　这个人呵，总在最最恰当的时候出现。轻柔的触碰，温和的语声，带着笑意的目光，就可以解冻所有的寒意；这一线和煦，就完全抹去冬日曾带来的寒冷和孤寂。
　　但是这一线和煦，只留在梦中。
　　醒来已是黄昏，唯因问自荃：“佟靖来过？”
　　自荃迟疑一刻才回答：“只留了一会儿。”
　　只这一会儿，唯因想，不够不够不够。抓住的时候无限安心，放开以后却又贪恋更多，但是没有力气去抓住。
　　梦和真实，是不一样。
　　自荃转移话题：“跟我讲讲你的电影。”
　　唯因明白她意思，微笑应答：“哪一部？”
　　自荃说：“你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如果你愿意，从第一部开始，一部一部地说。”
　　“第一部呵……”唯因垂下目光，开始回忆。但是她们并不能继续这个话题多久，小澄的哭闹声将她们打断，自荃过去把小澄抱过来，对唯因说：“你抱抱她。”
　　唯因接过孩子，有点害怕的样子说：“我不会哄。”语气有点软软的求恳意味。
　　可是自荃没有心软。“你得学着哄。”
　　唯因低下头。小澄并没有大哭闹，轻轻呜咽了几声居然就安静了，继续熟睡。唯因看着她，忍不住微笑了，手臂也放松了些。她同自荃说：“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
　　自荃告辞：“好。我改天再来。”

　　但是第二日自荃从机场打电话告诉唯因，说她紧急又要出差，说是继续上一回的事情，还要飞过去再做。唯因叹息：“你真辛苦。”
　　自荃在电话那头笑：“你当年拍起片子来，还不是各地飞来飞去？”
　　唯因有些惊奇。“真的是。可是我当时还没有觉得。”
　　挂断电话，又有电话进来，却是保姆请假一日。唯因觉得非常为难，又无法强迫人家过来。保姆再三关照了一些程序，抱歉了再抱歉。唯因只得说：“不要紧。”想想照顾这一日，应当没有关系。
　　这才放下话筒走去小澄的摇篮边，说：“今天就我们两个人。”
　　真正按照保姆关照的事项一一做来，却是手忙脚乱，唯因做什么都生涩，小澄偏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满，放声大哭。唯因生气，站在她旁边问：“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婴儿当然不会回答。
　　唯因蓦地想起，妈妈当年，是不是也曾这样照顾她？
　　但是妈妈是一个好妈妈，唯因想，不像她。轻轻拉住小澄的手——那么小的手，只握住自己两只手指——唯因对自己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当时知道有小澄的时候，就没有动一点别的念头。好像隐隐觉得，只有这个孩子是属于自己，所以为着私心生她下来；真正面对的时候，又害怕，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母亲。
　　到下午，小澄开始不停地哭，唯因一直抱着哄她，稍一放下，立刻哭得更大声，用尽法子也不能让她安静下来。直到晚上，唯因再也没有力气，看着小澄小小的身体扭曲着，依旧一刻不停地哭叫，仿佛瘦弱纤细的肢体里充斥了烦躁和不安。唯因实在焦急，不住安慰，低下头去亲吻她额头，才惊觉她体温不对，热得惊人。唯因没有经验，抱着她许久，竟都没有发现。她一时被吓住了，怔了半晌才记得应该上医院。
　　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医生责怪她：“怎么不早来？温度这样高了！你晓不晓得高烧对婴儿有多大损害！”
　　唯因不知道，无法辩说。一时间觉得太害怕这责任，害怕小澄真的有什么损伤，掩住脸哭出来。哭着的时候，许许多多的事一起从心里涌出来，一次次挫败、挣扎和失望，都开始重新折磨她，让她觉得再也无法承受。
　　她在医院的走廊里没有抑制地哭着，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小儿科大夫，皱着眉头笨拙地安慰。
　　那一晚，小澄住院。唯因陪在小澄的床边，泪水拭去，昏昏沉沉，仿佛看见妈妈，依然年轻而美丽。唯因走过去用手臂环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胸口，无声哭泣。

　　小澄的热度很快就降下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唯因带小澄回到家才听见电话答录机的留言，好几条都是自荃，也有亦晴姐。唯因一一回复，亦晴埋怨：“怎么不问我？”唯因回答：“现在好了，没有关系。”
　　然后直到再后一日，佟靖打来电话。“唯因，好不好？”
　　唯因摸摸撞伤的额角。“很好。谢谢你来看我。”她并没有提小澄生病的事情。
　　佟靖说：“唉，唯因唯因，你怎么叫我放心得下？”
　　唯因对自己说：你不放心，却并没有留在我身边；你不放心，我却依然这样生活。
　　但是她对佟靖说：“有时间过来坐坐。”
　　佟靖温和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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