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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增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整个儿被带了下去。本以为会是冷硬的石板路,不成想身下却是温热的,应该是摔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定了定神,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不成想那人却捂着我不放。
正拉扯着,我一狠心,当下朝着他手上的虎口儿咬去。只是感觉他颤了颤身子,可捂着我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紧。我拼命挣扎,推搡间忽然感觉他的手腕上冰冰的。我一愣,不由停了下来,那……好像是一串佛珠!
“嘘。”一声轻呼传了下来。我往前看去,这才注意到有个黑影停在不远处,四下里查看了一番,又焦急地来回踱步,嘴上还念念有词的,“他妈的!到底哪儿去了!”
他忽然朝这边望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身后那人的怀里缩去。那人一愣,抬手护住了我。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了,我才慢慢地把头伸出来。
“能站起来么?”那音律石般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一愣,怔怔地望向他,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墨黑的眼底隐含着一抹关切。不知是一路的惊险,还是再见他的欣喜,我只觉得眼底一热,泪水便涌了下来。
仓央嘉措一愣,目光紧紧攫住我,“怎么哭了?”
“……没事。”我低头拿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面前的俊脸神色一肃,语气却有几分柔和,“逃命还想着这个?”我有些委屈地瞥了他一眼,低低说道,“你哪里会知道为情所困的感觉……”本以为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到,直到那清亮的眼底笼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这是在怨我?”
心头莫名一跳,“……才不敢。”我连忙一手撑地地站起来,又掩饰性地拍走掌心黏起的碎石子,突然一顿,“对了。上师怎么会在这儿呢?”
他瞥了瞥眼,示意我往前走,边答道,“寺里有个小沙弥惹了风寒,我特去医馆买了几味药。”说完,突然抬头看向我,“他们是谁?”
“他们呀……”我思索了下,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一群强抢民女的无赖吧。”
他一顿,眼底却是一抹亮光闪过,柔柔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扯动了几下,“是么?”
“是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可眉头已然皱了起来,这和尚,什么表情啊……好像含着一丝不屑嘛,难道是觉得我没有被强抢的姿色?!虽然心里比较倾向这个观点,可又觉得这样推测一个佛门高僧很是罪过。不过转念一想,好歹这儿也是他的地盘呀,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儿,怎么也得痛心疾首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个黑影窜了过来。我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儿,只见那身影向仓央嘉措急扑而去。我一愣,本能地想伸手替他挡开,可手却只触上了那粗糙的衣料一角。缓过神儿来,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儿正跪在仓央嘉措面前,黑乎乎的小手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腕儿,“上师!您救救我阿妈吧!丹增求求您了!”
仓央嘉措一把将他扶住,柔声劝道,“你先起来。”
“不,我不起来!上师……上师,您一定要救救我阿妈!”他拽住仓央嘉措的袈裟,不闻不顾地拉扯着。仓央嘉措被迫退了一步,我这才看清那小男孩儿的脸。一身地道的藏族打扮,约莫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的,颧骨上带着两抹高原红。只是脸蛋儿被泪水黏湿了,显得有些脏,身上的袍子也是灰扑扑的。
“好好,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你先快起来。”
一听仓央嘉措这么说,他顿时停止了哭闹,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真的么?上师!”
我上前蹲了下来,抬手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泪,“普丹增,先别哭啦。起来跟上师说,你阿妈到底怎么了啊?”他一愣,看向我,黑黑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阿佳拉,我阿妈她……”
“乖。不哭了。你慢慢说。”我扶起他站好,劝慰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上师。”他看看仓央嘉措,又看看我,“阿佳拉。阿妈病得好厉害,都咳血了……”仓央嘉措忽地眸光一紧,蹲了下来,“你阿妈现在人在哪儿?快带我们去。”
“好。”丹增点点头,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前。
“支呀”一声,丹增推了木门进去,边跑嘴里边喊着,“阿妈!”
我朝里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躺在床上,面色又黑又黄,额上全是汗。牙关紧咬着,像是在和病魔作斗争,可整张脸却是受不住折磨似的,全皱了起来。仓央嘉措已是坐了下来,伸手替她号脉。丹增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我环顾四周,用夯土筑起的墙,屋子里的摆设少而简单,长桌,藏柜,墙角边还靠着几个用旧了的酥油桶。看来是当地很平常的农户人家,而且看上去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我不禁担忧地看了看丹增。
突然,仓央嘉措站了起来。丹增闻声,立马看向他,“上师,阿妈她……”仓央嘉措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却也不说话。他低身望了望那妇人的面色,直起身后,仍是久久地站立着。
“上师!”丹增猛地扑了过来,抓住仓央嘉措的袈裟不放,而眼里的泪水却是流个不停,“上师,阿妈……阿妈她是不是……”
仓央嘉措望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妈——”
我悄无声息地坐在台阶子前,两手抱着膝取暖。高原上的夜晚总是那么得冷,而今晚却冷得更加刻骨。屋里不停传出丹增的痛哭声,每一下撞击在我的耳膜上,却声声敲打在了我的心里。
回头从窗子里望进去,还能看到仓央嘉措的背影。他就那么盘坐着,脊背僵直,双手合十地念着超度的经文。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可却能万分清晰地体会他此时心底的苦楚。
过了一会儿,丹增已有些沙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而仓央嘉措的诵经声也停住了。
“支呀”一声,木门被打了开来。我立马回了头过去。仓央嘉措跨步出来,又转身将门合上。他闭了闭眼,面色有些发白,稍作停步后便向我走来。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只是手里的佛珠却紧紧地攥着。
“上师。”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嗯。”他点了点头,样子有些疲惫。可脊背还是僵直着,就那么立着,整个人被月光浸染。忽地一阵风吹过,带起了袈裟飘飞,却莫名地带来一丝凄凉。
“丹增他……”我迟疑了一下,张头往屋里看去。
“已经没事了。我会派人安顿好他的。”他垂了垂眼,嘴角扯动了下,像是轻叹了口气。我这才看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那好看的眉角此时却是轻轻地皱起。
我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却只是酸胀,流不出泪,但心底的苦涩已是万分清晰地涌上了喉咙。突然意识到我白天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和愚蠢。他是西藏万人景仰的活佛,身来便肩负着度化世人的责任。即便有各种不好佛法,风流成性的传说,也无法羁绊他于众生的挂怀。何况……就算他不守教规,可那个让他离经叛道的人也不会是我吧。
“怎么了?”仓央嘉措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不禁看了下来,眼底隐隐含了两分关切。
“没事啊。”我笑着低下头,假装不在意地随手往脸上抹了两把,又抬起头来,“我们走吧。”
“嗯。”
夜越来越深了,白日里与晚间的温差推着风紧紧地吹来。街道上的铺子差不多都已打烊关门了,只留那么几家,三三两两的灯火,压抑朦胧地打着微弱的光芒。整个拉萨城仿佛都睡去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茶铺子外高扬着的招牌旗,被风拉扯地“扑扑”响。
望着不远处,哲蚌寺的轮廓已经显了出来。几处灯火微亮着,风里吹得一如孤帆摇曳。月色正浓,漫天的星子明光流露,幽幽间,辉映人间稀疏的火把。
我望了望前路,正安静地走着,仓央嘉措却倏地停住了脚。我一顿,眼前是个岔口,一条是通往哲蚌寺的,另一条则是去尼姑庵的。我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仓央嘉措并未看我,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他们不是普通的蒙古人吧。”
“嗯?”我完全没猜到他会说这个,不由愣住。
只见他转了头过来,眼底黝黯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许他们早就注意上尼姑庵了。你现在回去,恐怕会不安全。”
“那……我能去哪儿呢?”我来回思索了下,发现还真是无处可去,不禁疑问道。
他顿了下,直直地看过来,“跟我回哲蚌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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