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01

　　“不就是个家长会，至于吗，你平常上午发个飚，下午不就活蹦乱跳了。”白石瞅了眼他那洋溢着颓废气场的同桌姑娘，“原来大神这种生物还会对家长会犯怵，长见识了。”

　　“你正春风得意马蹄疾着呢，饱汉不知饿汉饥，”凉奈惨兮兮地控诉，“白石，拜托你一件事，等下千万叮嘱你爸，少跟我妈讲话，就算要夸你也别夸得太凶残，否则我丢人要丢到姥姥家去了。”

　　白石托腮若有所思，“这恐怕有点困难，我爸比我还话痨，而且不和学习委员的妈妈交流学习经验跟谁交流去，相信我，我爸和我一样十分敬重你的品学兼优。”

　　某人总算承认自己话痨了虽然这不是重点。

　　“敬……重……”凉奈一脸遭雷劈的表情，“亲爱的班长你突然这么虚怀若谷是要逆天吗虽说你逆过不止一次了……帮助同学是你的义务，我佛会保佑好人的，阿门。”

　　白石憋笑装正经快憋出内伤了，“水野，我也爱莫能助，我爸虽然活在理科世界里，却从未放弃让他儿子成为文艺青年的梦想，你不知道他叮嘱我多少次要以你为榜样，像你一样热爱看书，对文学有出众鉴赏力。”

　　“……我当个文青我容易么我，我爹理科男，我妈理科女，满怀希望我能继承衣钵，结果闺女跟捡来似的，你才是我的榜样有木有！”凉奈内心泪崩了。

　　——这种想对换爸妈的冲动是怎么回事……白石少年感慨万千，不过瞬间就十分明智地想通了，这跟他文理属性无关，跟他多优秀多出色也无关，在爸妈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躺在摇篮里吮手指、爬树摔得嘴啃泥的倒霉孩子，聪明勤奋乖巧可爱神一般存在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

　　——别看这丫头平日淡定矜持文静秀气，扮相犹如那些年我们不敢追的女孩，内在闷骚极恶欢脱二缺活脱脱一枚屌丝，大伙都被伪装的文艺小清新气质给蒙骗了好吗！

　　白石少年只顾吐槽别人，却忘了自己从令人幻想的外表一步步被染黑造就令人幻灭的心灵的过程中，又有多少人被蒙骗过。

　　“难道你妈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捡来的？”所谓大招，一针见血。

　　看着水野凉奈那副直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白石藏之介无良地想，他又抓对重点了。

　　果然只有这种高端傲娇毒舌M才能完全激发他的抖S潜质，白石少年略带得意地想，浑然不觉他在天然S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万劫不复。

　　02

　　放学铃一响，凉奈哪还顾得家长会这个催她心肝的玩意，匆匆打个电话告诉老妈她先回家，不等到家长会结束一起走，就拽着铃木美绪开溜了。

　　美绪虽说平日大大咧咧嬉笑无忌，对待基友，啊呸，对待朋友还算得细致体贴，无论遇到什么事，找她作伴是半点不错的，前提是无视她间歇性发作的八卦和无节操。

　　美绪正兴致高昂地聒噪，“你瞧那家旅店，居然起名叫‘精分’，我去真的有人要住吗……”

　　“……”这是正在脑补白石他爸对自个妈笑出眼角的褶子，说着“我儿子说你闺女成绩可好他压力可大……姑娘这么聪明听话爸妈就是放心……当然我儿子肯定不用我操心……”而越发头皮发麻觉得人生无望前途无亮的水野凉奈。

　　“凉奈？”

　　“呃……什么？”

　　“发什么呆？想男人？”美绪微恼。

　　“……”向来诚实的凉奈少女不习惯撒谎。她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一切都会作为呈堂证供——TVB乱入了。

　　“难道是白石？”某种名为八卦的磷火在美绪眼中熠熠闪烁。

　　“……”苍天大地，让我撕了这货的嘴吧，水野凉奈不怎么虔诚地祝祷了一句。

　　美绪狡黠地挤挤眼睛，露出一副了然的“姐是过来人姐都懂”的表情，“怪不得你最近老是神不守舍，原来是红鸾星动，有什么JQ一一招来，饶你不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娘不跟你一般见识。凉奈翻个白眼没理她。

　　“你这是思春征兆，我懂的。”美绪继续挤眉弄眼。

　　“真不知道某个成天信誓旦旦要在国中毕业前勾搭上一个男人的女色魔有啥资格说别人思春。”凉奈哼了一声。

　　美绪聪明地无视一切凶猛吐槽，“说实话，班长虽然性格二了点人品黑了点脑子抽了点，人物儿肯定没得说，你就一点没感觉？”

　　“你可以没感觉，凭什么我就该有感觉？”凉奈反诘。

　　“你怎么能跟我比，我的理想是跟天下一切男人搅基，你这种觉悟停留在伪腐阶段的人理解不了我的人生境界。”

　　“首先伪腐对于我来说就是BG搅基百合通吃，所以跟你的无节操境界还是很类似的，其次班长这个坑爹的二货还是和他抽风的脑残粉们更天造地设，我明显不是那碟菜。”

　　“……你其实是怕人家不喜欢你才强调你不喜欢人家吧？傲娇受？”

　　傲娇总是这副模样，心里喜欢得越凶嘴巴越不饶人，说到底就是不够自信，生怕脑子里积攒的一切如珠如宝的证据，却被别人弃掷如垄上黄土。

　　我们得承认二缺无节操的美绪妹子有些时候是很犀利的。

　　与此同时她也很识时务，知道玩笑开到哪个点应该适可而止。

　　“那……难道你的真爱真的是始乱终弃的上杉亚纪？”美绪大惊小怪地嚷道，“我还以为我才是你心口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谁料你还是放不下她……”她皱眉扁嘴作言情小说苦情女主状。

　　凉奈递过去一个“再不闭嘴老娘就凌迟了你”的眼神。

　　“心口不一傲娇受，总攻姐姐我都懂，都懂。”美绪打着哈哈。

　　凉奈抬手朝她脑门招呼下去，“闭嘴，人渣受。”

　　四天宝寺的倒霉孩子们一如既往欢乐地搅着基。

　　03

　　凉奈没有料到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永远不要说自己已经足够晚景凄凉，使楚州大旱六月飞雪天地为之动容，屋漏偏逢了连夜雨，你也只能坚强勇敢地承受。

　　回到家，老爸意外早下班，一脸凝重地把她叫过去。

　　她朝书桌上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摊得四仰八叉的那本厚重的硬面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有她每个晚上挑灯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大概打国一开始，她就会趁做作业的机会开本子码字，如今少说也有二十万字的可观规模。

　　索性说开了也就一了百了，凉奈破罐破摔地想，开口，语气里一丝波纹也无，“都人赃俱获了，你还想让我辩解什么。”

　　老爸问她，语气特别实际，“能出版吗？”

　　她郑重地摇摇头。一些文风不统一，思绪混乱的文字，有些过往她自己都不敢直面。

　　“有用吗？那你写它做什么？当作家？”

　　老爸的尾音尖刻地上扬，眼神犀利如剑刃，明晃晃，残忍得让人无可逃遁。

　　凉奈无语。

　　她想说不错这一切都无聊透顶但我就是这么个把无聊当有趣的人，她想说我就是胸无大志，我就是不喜欢金融、不喜欢IT、只喜欢当作家，她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就像那个穿上红舞鞋的女孩子身不由己地在舞池里旋转，而笔杆子就是她的红舞鞋，她想说我知道自己意志薄弱，但我不能克制自己我不能。

　　她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执拗地不发一语。

　　老爸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转身走了。

　　凉奈发现自己果然是铁石心肠，照理说现在满腔委屈羞愧的她应该做出些更极端更坦荡的宣泄举动，但她只是僵硬了一般伫立原地。

　　晚饭她吃得味同嚼蜡。身为天吃星的她沦落到食不知味的地步，当真是千古奇绝。

　　她捏着笔做作业，但脑海里思绪沸腾，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她隐约听见老爸用极其痛惜的语气，低声跟老妈谈她的事情。她情愿他们哪个人来骂她一顿，好让她感到委屈，感到不忿，感到理直气壮。他们却把她扔在犄角里任她自生自灭，于是那种懊悔、愧疚又不甘的情绪，一遍又一遍针刺般扎进她的意识。

　　她多么想冲出去大声告诉他们，她在这样一个飘悠不定的岁数就决定了她无可更改的未来，叫得振聋发聩，叫得倔强孩子气，但她毕竟是个理性太过强大的女孩，她明白一切现实性功利性告诫的意义，也不断被对自己才华的自卑侵蚀。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她再一次默默品尝那无人解语的苍凉。她真希望自己不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而如老爸所望，能喜欢金融IT，成为银行高管、企业金领，赚着体面的工资，成为父母的骄傲。

　　而她呢？学生时代的光环能代表什么？读了阳春白雪又毫无用途的文史哲语言系，再在街边卖猪肉？

　　寻章摘句老雕虫。文艺青年的人生路一片黑暗。至于文艺女青年……抱歉，前面是死胡同，你没长眼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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