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王孙

　　朱长治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重又从容笑道：“不过是个正八品的侍卫，想必是平时专看些志怪闲书，抓着机会出头邀宠想往上爬罢。”
　　太后道：“哀家看着不像，那孩子看起来干净。况且说的那是佛经典故，不是那些鬼神志怪可比的。”
　　“既是如此，儿子看了再说罢。”
　　太后笑道：“皇帝日理万机，哪能被等这小事劳烦。只是哀家已看中了他，预备着把他说给宁王府当女婿呢。皇帝可好歹别忘了。”
　　朱长治将正欲喝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洒出来不少。“是母后看上他了，还是怀柔看上他了？”
　　太后道：“自然是哀家看上的。哀家喜欢那孩子的人才，心想着说给怀柔正好。”
　　朱长治道：“母后，那人不过是商户出身，且年纪太小，比怀柔还小三岁呢。出身卑微，也不配做皇家的女婿。”
　　太后道：“官职出身不打紧，主要是家世清白，再者人品性情要好。我看那孩子就很好，至于官职，皇帝不拘什么赏他一个就好了。”
　　朱长治冷笑道：“母后如此急切，想必不是一时的想法。怀柔一向是有主意的，朕猜是她先看中再跟母后说的吧？”
　　太后道：“谁先看中的不要紧，现在是哀家想这么办。看皇帝的意思，是不赞成这件事了？”
　　朱长治道：“高门显宦的子弟多的是，朕在其中挑选样貌人才都好的给怀柔。皇家的女儿嫁给一个盐商子弟，惹天下笑话。”
　　太后还想再说几句，见朱长治一脸不悦，也就放过不提。朱长治便聊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将话岔开了。二人默默吃饭，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朱长治坐在暖阁中批阅奏折。近来朝中诸事繁杂，群臣互相攻讦，朱长治看着心中似积了一堆火，眉头越皱越紧，御笔一提，将几个无事生非的官员狠狠批了一通。如此快刀斩乱麻，过了两个时辰，才将将案上厚厚一堆奏折批完。
　　朱长治将朱笔往笔架上一掼，一旁小太监吓了个激灵，忙奉上茶点。
　　“朕要见的人呢？怎么还没来？”
　　“回皇上，早已经着人去传了。看这点应该到了。奴才这就去看看。”那太监躬着身退到宫门外，又喜笑颜开地回来了：“皇上真是神机妙算，人刚到宫门口呢。”说罢，忙引着来人进了暖阁。
　　任希白仍旧穿着平日里穿的半新不旧的官服，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微臣参见皇上。”
　　朱长治挥挥手令随侍的宫人太监退下，叫任希白起来，说道：“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许多。”
　　任希白抬头看了朱长治一眼，面色冷峻。
　　他这一举动相当无礼，朱长治一向喜欢宠幸的人柔婉顺从，现被任希白这么挑衅地看一眼，心中的火气一下上来了，便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他这一脚力气极大，又踹在了当胸，任希白只觉得胸口一闷，趴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抬头冷笑道：“皇上既然如此厌弃，为何还要再三召见微臣？”
　　朱长治道：“朕何尝厌弃你，是你自己心有怨念对朕无礼。你方才的行为，挨一脚算轻的，换了别人只怕此刻连命都没了。”
　　“皇上眼中，人命就那么贱么。微臣御前无礼，理应受罚。可微臣的家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活活打死了。”任希白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皇帝。
　　朱长治笑道：“朕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为了这个。你那个奴才不知礼数，受了罚也是应该。小惩大诫，朕也未必就是要他的命。你身边缺了人，朕再赏你几个能干的就是了。”说着，便欲来揽任希白的腰身。
　　任希白却侧身躲过，冷冷地道：“那人于皇上而言，不过是不知名的奴才，命如草芥，少了一个可随时补上。于微臣而言，是从小伴着长大的人。他死得真冤。自古杀人偿命，可杀他的是天下最至尊的人，害他的是他跟随照料了十来年的无能主子。只好做了冤鬼。自他死后，微臣夜夜不得安寝。今天微臣在皇上面前替他诉了冤屈，皇上要杀要罚，悉听尊便。
　　朱长治未料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又见他站在面前苍白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下有所不忍，又碍着他刚才实在无礼，一时情面上下不来，便坐到了椅子上，道：“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说到重情，又想起了太后欲指婚的事情，心中的怒气重新烧了起来：“你再多情多义，也该用在该用的人身上。你倒好，对着奴才用这么多心，还不忘勾引宫女。果真是本性微贱不知廉耻。你既然这么愿意被罚，朕就成全你，看你挨得过几板子。”
　　任希白惊愕了一下，他虽满腔怨恨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来见皇帝，但见真要挨打了还是要胆怯的。犹豫道：“皇上，微臣有错甘愿受罚，但是莫须有之罪是绝对不认的。微臣何曾勾引宫女？”
　　朱长治笑了。此事本就不能明示于人，所以他将郡主假称为宫女，此刻任希白否认，就无法再将罪责明明白白地扣到他头上了。朱长治本来就抓不到真凭实据，此刻见了他害怕犹疑的样子，又觉得火气顿时消了下去。
　　任希白见朱长治笑，心中更加惶恐。
　　朱长治一把将任希白揽到怀里，安抚道：“莫怕，朕不会真罚你的。下次可得收敛着点，朕不是次次都是这样的好脾气。”
　　见朱长治忽然变了脸色，任希白一时不知缘由，只觉得帝王喜怒无常不可捉摸。
　　朱长治用手摩挲着怀中少年白皙的脖颈，问道：“你可有喜欢的女孩儿？”他这问题问得突兀，只见任希白睁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朱长治抱着任希白，将他放到膝上坐着，笑道：“你平日跟贴身的丫头可有房中之事？”
　　任希白愣了会，琢磨出了朱长治的意思，脸腾地红了，窘迫之极，说道：“皇上。。。皇上怎么忽然问这个。。。只有夫妻。。。才会有。。。”
　　朱长治脸上笑容更深了：“朕猜也是没有。看来是你年纪还小，否则若真是尝过那滋味，也不会每次都跟受刑一样，一点都不受用。”
　　说起这事，任希白心中愤懑，觉得朱长治真是无耻至极，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在地上站定，双眼望着朱长治：“皇上心中就没有天伦纲常吗？君臣、父子、夫妻，三纲五常各有所归，君臣父子各有各的忠孝礼法，夫妻又有夫妻的相处之道。为君者不守礼，叫臣民如何自处！”
　　朱长治见他一脸悲愤的神情，又义正言辞地将三纲五常搬了出来，知道他还是没有想开，便靠在宽大的龙椅上，悠然地笑了：“你的书倒念得不错。道理也颇懂。只是有一点你是这辈子也不会学到。三纲五常不是约束皇帝的，是拿来教导你们这些人的。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懂得纲常伦理，知道尽忠尽孝，万事井然有序，皇帝才能省心。”
　　见任希白仍看着他，朱长治又道：“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套道理，就像是饲养牛羊用的用的围栏，把围栏造得紧实牢固是为了让家畜待在该待的地方，不至乱了次序，可不是为了把自己也关进去的。”说着又笑了，道“除非你像朕一样登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否则还是不要懂这道理的好。”
　　任希白愣愣地说道：“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长治仰头大笑，“那是王子，不是皇帝。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几时睡过一个安稳觉？又何曾安心惬意地过一日？若不时时殚精竭虑运筹帷幄，什么时候掉了脑袋都不知道。一旦坐上了这把椅子，坐稳了位子，天下都是朕说了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