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11.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模样，虽然撞得有些猛，也只是扑到冷清身上，令冷清晃了一下。
　　“毛头小子又如此莽撞，上回赶着给你爹送水撞到我，这回又赶着做什么？”
　　陈裴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跟冷清扯开。
　　“还是送水。”小孩子傻愣愣地回答。
　　“你这小子真是傻，送个水有啥好紧张的，这得亏是撞了我们，撞到老爷可怎么办？”
　　面对陈裴，小孩子老老实实地道了歉，因为爹爹说过不可得罪这些公子。
　　“好了裴哥，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必与他置气？”冷清说完又转头问：“你没事吧？”
　　小孩子愣愣地望着冷清，摇了摇头。
　　冷清笑着摸摸他的头：“没事便好，有要紧事就快去做吧。”

　　12、
　　见小孩盯着冷清一动不动，陈裴便戳戳他的额头：“还杵着干啥？水不送啦？”
　　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就跑了。
　　“裴哥你为何要吓他？”冷清也知道陈裴玩心重，哭笑不得。
　　“这小子是项大哥的小娃娃，叫小阳，他娘因生他难产死了，项大哥一个人养他，养成了一个小闷葫芦，我便没事逗弄逗弄他。”
　　冷清听着这事，心里想着当初他也是如此对待少爷吧，难怪少爷要赶他出府呢。
　　“说起来，这孩子小时候我也抱过呢。”
　　……你咋谁都抱过……
　　而这厢小阳一边走着一边想，这个新进来的公子哥哥，身上的香倒是与其他公子都不同呢。
　　这是小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冷清。

　　13、
　　说说笑笑来到书房，也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书房里与少爷谈笑风生的，是一位锦衣华冠的青年才俊。
　　陈裴一见此人，便有些讶异，道：“这不是小鬼头嘛！”
　　“什么‘小鬼头’！人家是杨将军的长子，岂能儿戏称呼？小心杨将军听了去派人上门寻你。”少爷难得正脸说道。
　　可惜陈裴并不当一回事，顶嘴道：“明明就是小鬼头，为何不可说？管他羊将军还是牛将军呢！”
　　冷清无语，不明白为什么陈裴那么喜欢给人起外号。
　　倒是这杨公子一点都不怒，反而温和地对陈裴说：“裴哥哥，好久不见了。”
　　“是吗？我却没啥感觉呢。”
　　冷清还弄不明白情形，只是立在一边，插不上话。
　　少爷见状，解释道：“杨笃是我在书塾认识的玩伴，年少时常来玩，只是这两年随杨将军长见识去了，近日才回城里。”

　　14、
　　书塾啊，冷清忽的十分感慨，他也曾读过学堂呢，也就在不久前，还与三五同窗同誓，非考个功名不可。
　　然而与少爷不同，他们都是寒门学子，常年有人因交不起束脩而离开。
　　那时的冷清，也结交不到少爷和杨笃这样的富家子弟，毕竟贫富有别。
　　虽说如今也有书可看，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勾起了伤心事，冷清也不多话，书房里只听得杨笃爽朗的声音讲着他的见闻。
　　少爷感觉冷清心不在焉，却不知他所为何事，只当他是一时有所顾虑，不敢像陈裴那般放肆，便坐在冷清身旁，向他解释杨笃所讲的奇闻异事。
　　对少爷的细心，冷清十分感动。

　　15、
　　陈裴硬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却是兴致勃勃，竖着耳朵听得认真呢。
　　自从十岁入府，这处宅子便是陈裴的天下了，他似乎一辈子都只在这方寸之间过了。
　　说起来，十年前，老爷也曾带着他和小娃娃模样的少爷出游，那时候，不仅要伺候老爷，还要帮忙照顾小少爷，辛苦得很，然而那时他可兴奋了。
　　看着未曾见过的美景，玩着稀奇的玩意，常常抱着小少爷，两人从嬉戏玩闹到动手动脚天翻地覆，却让陈裴觉得，人生便是如此，毕竟每次老爷都不会仅仅偏向少爷。
　　“裴哥哥，我可是带了礼物来送你的呢。”
　　嗯？是什么东西？
　　打开包裹，几盒西域香粉出现在眼前，陈裴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臭小鬼头！”

　　16、
　　从那天之后，杨笃便时不时到陈府玩耍，拜访过老爷，老爷也让他常来走走。
　　书房不再只是冷清一人遍览群书，而是陈裴对抗少爷和杨笃的鸡飞狗跳。
　　冷清常常头疼得一会儿劝陈裴，一会儿劝少爷，总之毫无效果。
　　有时冷清实在受不了鸡飞蛋打的场面，他便拿着书到屋外，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一个人仔细阅读。
　　偶尔会遇见那个叫小阳的孩子，大多时候他都是躲得远远地看着冷清，次数多了，冷清便招呼他到跟前，可小阳摇摇头，不愿走近。
　　冷清远远地问他原因，小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鼓起勇气般说道：“因为爹爹说，不能接近你们这些公子。”
　　冷清无话可说，只是问他：“那你又为何待在那里？”
　　“我、我想看书。”这回倒是老实回答。
　　“那我下次多带一本书给你吧。”

　　17、
　　就这样顺势应承了一件事，过后冷清也是心有余悸，毕竟老爷虽允许他自由出入书房，但也没给他借书予人的权利，若是老爷怪罪，他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但这孩子的眼神，让他想起幼年的自己，也是一心眼巴巴地躲在学堂门外，偷听夫子上课，那时他们家还交不起束脩，他便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应承了便是应承了，冷清也不想让小阳失望。
　　少爷见冷清时常皱着眉头，便问：“你怎么了？近几日瞧你闷闷不乐的，可是杨兄和陈剩儿吵得你看不下书？”
　　陈裴一听不乐意了：“你才吵呢！别仗着少爷身份就欺负人。”
　　眼见又要起硝烟，冷清连忙实话实说。
　　听完理由，少爷瞟了一眼陈裴，感叹道：“冷清你心地真好。无妨，你尽管借，爹那边由我应付。”

　　18、
　　你才是好心肠的活菩萨。
　　但这话，冷清并没有说出口。
　　只要天不下雨，冷清都会多拿一本书，到书房前的亭子里坐着看，放任屋里的兵荒马乱，而小阳就躲在附近的假山旁读书。
　　遇上雨天，冷清四人便窝在书房里消磨时光。
　　杨笃和少爷一般都在下棋，虽不必非要分出个高下，但陈裴总在边上抱怨天气不佳，使得每局都半途而废。
　　“也没见你天气晴朗时有什么特殊的事呀！”
　　“谁说没有？放晴时我就可以洗衣服呀！最近天气潮湿，要是老爷召见我，都没有干净的衣服穿，可愁死我了。”
　　近来朝政事多，老爷常不在府里不说，就算老爷在，他也不会找你的。
　　冷清不忍心说出来事实。
　　忽然冷清在想，不知道雨天的小阳在干什么？
　　大概又是帮他爹跑腿吧。

　　19、
　　“最近你和杨家的少爷熟稔得很啊。”
　　老爷忙完事之后闲赋多了，冷清已连续五夜没回自己的寝室了。
　　“因为少爷和杨少爷交情甚好。”冷清小心翼翼地回答，揣摩着老爷的意思。
　　“随他们去罢，过几日要交些字画，你来帮我研墨吧。”陈太守一边说着，一边把冷清的双腿架高。
　　“好。”
　　老爷是担心自己移情杨笃吗？也许老爷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对象错了。
　　日上三更，冷清回到厢房，却遇见气嘟嘟的陈裴，他嘟囔着：“老爷都回来五日了，只宠着你，而我翘首以盼也见不着人影。”
　　瞪着冷清的陈裴，显得十分委屈。

　　20、
　　冷清也觉得好笑，与其他公子交好本也平常，但交情最深的竟然是陈裴，明明他深爱着老爷，而自己目前又是最受宠的，水火不容才是应该。
　　“那我在老爷面前念叨念叨你，如何？”
　　“嗯！好呀！那就麻烦你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了！”
　　看着变脸迅速、喜笑颜开的陈裴，冷清哭笑不得。
　　“剩儿就是个傻小子。”笑着说话的是许嘉映，冷清与他交集不多，只知道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
　　等自己不受宠了，有的是时间深入了解。
　　“是啊。”冷清也笑着回应，但他能明白陈裴的心情，想得到心上人的关注，看着他与别人亲近，自己也希望能够靠得更近。
　　冷清不明白的，是陈裴的心上人竟然是老爷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是恨多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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