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琼瑶）富察家的二三事

　　雍正元年庄亲王府

　　三月初，万物刚从肃杀中挣脱。花草方苏醒，再名贵的品种亦不过是蔫着头没精打采。王府里的建筑精致巧妙，年前一场大雪冰霜刚融，水滴滴大大的淌着，却觉得一片狼藉。胤禄素来都是忙着公务不注意这些东西的，这会子站在院子里却是专注地看了半天。摇摇头。

　　“爷。”站在他背后半天不被注意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平静。“外头冷，加件衣裳吧。”

　　胤禄摇了摇头。郭络罗氏熟知他的性子，只是心病，见状也无奈法，只得缓缓地道：“爷，皇上新登基，您袭了庄亲王爵，不都是大喜事么，您何必如此闷闷不乐的。”

　　胤禄转过头，像是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自己这位结发妻子。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幅样子。按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这天下属于了四哥。他们兄弟的一块心病也算是了了，九龙夺嫡最后也伤得七七八八，可他就是感觉不到一点开心的意思。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您也想开点，这天下啊，总是变更着的，这回日也不知会转到谁身上去了……”郭络罗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连忙掩了嘴。但胤禄好像完全没有注意，他只是盯着空荡荡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年的那些兄弟，还在懵懂时就下定了决心，为了这天下毅然决然地迈上一条不归路，漫漫无期，一片黑暗，走得累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好容易终于走到了最后却已经感到疲惫，无比的疲惫。还要对那些一路走来的兄弟们痛下杀手。胤禄看得清楚，他的这位四哥，不，皇上是绝不会放过老八老九他们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或许跟他们没什么区别。天下只能是一个人的，而他们，注定了必须成为牺牲品。

　　他倒是有些羡慕十二了，如他，应该是看得最清楚的，知道这夺嫡是皇阿玛最不能触摸的一块心病，不争不夺，做好分内的事，或许下场比他们都还好些吧。十三哥也好，对着皇上一心一意地，丝毫不会犹豫，不会像他一样踌躇。

　　“爷？”郭络罗氏见他半天不出声，有些担心地开了口。

　　“回屋里吧。把上次礼部送来的奏折给爷拿到书房里。”他终究是不适合想太多的。无法回头，未来的事又无法掌控，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作为爱新觉罗子孙，总要先为这天下尽几分力。

　　雍正四年三月庄亲王府

　　“爷。”郭络罗氏怯生生地推开了半扇门，手里端着什么。

　　“做甚么？”胤禄看奏折有些累了，放下手边的东西问道。他知道他这位福晋没有什么要事是不会来书房打扰他的，刺客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郭络罗氏将手里托着的参汤搁在了案上，犹豫了一番，斟酌着看了看胤禄的表情，最终还是咬咬牙说道：“爷，您向皇上求求情吧，那位姐姐她……也很不容易，与其这个结果倒不如让她陪他一道去了。”

　　她与那位八福晋实际上几乎算不上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她到底还是很佩服她。一路走过来她看得很清，这些看似是幸运的皇子福晋们实际是最不幸的，永远都被当做皇子们夺嫡所利用的一件工具。她在中秋宴上远远见过那位太子妃瓜尔佳氏，她也听闻过废太子荒淫无道的传言，但即使是废太子后家宴上的她依旧是恭良娴淑、唯谨唯慎的样子，她自认自己做不到那样。但她更为羡慕的却是被斥责泼辣善妒的八福晋，因她性格鲜明，无拘无束，尽显满族女子刚毅果决之气，却也是她做不到的。

　　所以她潜意识里也不想这么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去，但她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求情起不到什么用，可她还是要说。与其让她被休回家，倒真不如和那位八阿哥一起慷慨赴死了。

　　胤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是在他脑海里想的更多的却是他们兄弟最后的命运。“还是要动手了啊……”他苦笑一声，看着面露忧愁的福晋。“你真真是糊涂了，如今皇上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咱们自身都难保了，又谈何为他人求情。”

　　他跟自己这位八嫂不很熟，倒也见过几面。知她是纯粹满族女儿豪爽大气的脾气，自然会招的皇上不满，而这一切，已经是注定了不能改变的了。

　　他只是无话，随手拿起了本奏折翻看，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抖了起来，映入眼帘的行行字字让他心惊胆颤。阿其那！赛斯黑！四哥，你怎么能……那都是你骨肉兄弟啊！胤禄的手愈发颤抖起来，“来人！备车！爷要入宫！”

　　养心殿

　　因皇上还在批改奏折，养心殿里的炭火盆还点着，温度不算低。雍正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褪下白日冷面帝王的面具，也是一脸的倦意。“说吧，你半夜来见朕是有甚么事。”

　　胤禄面无表情，直接拂袍跪了下来。“臣恳请皇上收回成令。

　　“哦？你是来为他求情的？”多年的兄弟相处，雍正自然不需要询问他是要收回哪一条成令。但是略微上扬的语线已经昭显了他不佳的心情。

　　“臣不敢。”胤禄叩了个头，“臣只是不想皇上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头。”

　　这话已经说得很放肆了。雍正面色阴沉下来，冷冽地目光锁定了他便不动了。而他任他瞪着，全无反应。很久之后雍正终于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十六，连你也一定要跟朕作对么。”

　　胤禄错愕地直接看向了对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冷面四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刻用这么个称呼。多少年没有听到他这么叫他了？

　　“朕意已决。”刚刚的表情仿佛只是幻觉，昙花一现，雍正很快又板起了脸，完全一副铁面无私不可动摇的样子。

　　“那臣告退了。”看不到希望，胤禄便再次叩了个头，慢慢地站了起来，跪了太久腿已经发酸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宫了。

　　雍正看着，觉得眼睛很酸涩，有些不忍，“苏培盛！”他叫了一声，这位首领太监叩了个头，“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夜深了，送庄亲王出宫！”

　　胤禄顿了顿，停住了脚步，回头再次跪下谢恩。三十多岁的人体态已有些老人的疲惫。雍正不忍再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走出了养心殿，胤禄突然听到了一句从门缝里悠悠飘出的话：“朕又何尝想如此。”只是那苍凉的语气实在不像是这位皇上会说的话，胤禄只是停顿一下便转身走向苍茫夜色。

　　雍正四年九月庄亲王府

　　堂下，胤禄贴身的心腹正在汇报着外头的消息，“王爷，阿其……”他开了口，陡然想起这位爷的规矩，于是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

　　胤禄头都没有抬，知他之意，只道：“说吧，没有外人。”心里却叹了口气。又是老八。休妻、囚禁、改名、除宗谱。到了这份上了，皇上，还想怎么做呢？

　　“王爷，圣祖八阿哥卒……薨了。”

　　胤禄好似一点反应没有，只是手下的笔停了片刻，一片墨染了开。他面不改色的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掉。“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只得叩了头走开。隐在屏风后的郭络罗氏走了出来，秀气的眉颦了起来，看他笔下仍不停，试探着问了句，“爷，您不准备进宫？”

　　胤禄仍是专心致志地写着，良久，才淡淡地回了句。“不了。给他点冷静的时间吧。”

　　紫禁城内

　　雍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心里感到了不安，从一堆奏折中出来在宫里散步，随意地便不知怎的走到了这里。

　　这大概算是这紫禁城里最破败的一处宫殿吧？他抿紧了嘴唇，看着裂开的窗，上头糊着的在风中颤抖的纸，突然感到很不舒服。门里的小太监跑了出来，诚惶诚恐地行礼，然后才道：“禀皇上，罪人阿其那暴毙了。”

　　“什么？”雍正素来是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的，此刻却有些把持不住，身体也忍不住颤了颤。是，他是想过要那人死，可没想他那么快就死！

　　一路走过来，身边的弟兄，哪怕是跟他作对的，又还有几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的心里有一点悲凉，但是很清楚，这种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跨过了门槛，屋里的破败自是不消说的，连基本的摆设都没有，只有一张床榻，脏兮兮的褥子被丢在一边，那人就静悄悄地躺在床上。

　　他知道他已经死了，但还是忍不住，慢慢地踱了过去。身后的太监想说什么，被他瞪了一眼，自觉地退下去了。他仔细看着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的那人，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细致地看过他了。

　　他的身子已经单薄瑟缩的犹如一张纸，继承他母亲的秀丽的面容也已经透着衰败，嘴唇惨白无血色，完全没有从前和他作对时生龙活虎的架势。他伸出一只手，像是想摸摸他的脸，却又停顿在半空，像是怕惊动了他。很久很久，还是慢慢收回手，慢慢看着他苦笑了声。

　　“你想必是恨透了朕。”

　　声音里透着浓重的悲哀，不似这位冷面皇帝会说出的话，只可惜，没人听得见。

　　“小八……”他轻轻低叫了一声，久违的称呼，他都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有叫过他。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小小的面容清秀聪慧，跟在他后头的小阿哥。

　　屋外下雨了，久违的大雨。呜咽的风声一直响着，久未散去。

　　雍正十三年八月廉亲王府

　　皇上崩了。宫里宫外，皆是一片惨白，一片哭声。

　　胤禄出了宫，却遣走身边的小厮独自到了这里，孤零零地站着，看着曾经金碧辉煌的王府一片衰败，而他的主子，曾经文武双全饱受圣眷的八贤王也已经安静地离开。

　　辉煌过后，再向前一步，就是绝境。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太监总管奉命取下“正大光明”匾后的圣旨，紫禁城里的那把龙椅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而他们兄弟争了一世，厮杀一世，真的可以放下了。完全放下。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膝盖有些酸痛了。近些年来他已经患上了风湿，四五十岁的人，行动建议能看出老态。他想自己的大限也快了。真讽刺，他陪伴过的，作对过的兄弟都离开了，却唯独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不过，也快了。

　　九哥在下面，八哥去陪了。十三在下面，四哥也去陪了。

　　这样也好，他扬起一抹笑意，苍白的脸有了点生色。兄弟们地府相见，想必又是一番热闹场景吧？哥哥们都在地下等着他了，他也快要去和他们团圆了。

　　他注视着廉亲王府的匾，轻轻说了句：“你终于等到了。”然后毅然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乾隆二十五年庄亲王府

　　胤禄看着空荡荡的几案，忽然间感到不适应。皇上已经不需要他来帮助处理朝务了，更何况，他真的已经老了。

　　年纪大了就愈发地开始怀念从前的事，怀念兄弟们在一起竞争成长的日子，那是的皇阿玛还很和蔼，那是的兄弟们还算和睦。即使是日后竞争到了高潮，也远好过如今三三两两的别离，那么寂寞、那么凄清。

　　即使是做了皇帝的四哥，驾崩时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不敢去想。

　　“爷，女儿长大了，爷向皇上求一门亲事可好？”郭络罗氏端了茶走进来，轻声问道。

　　胤禄端起碗茶轻轻呷了一口，“你给留意着些就是了，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管这些。”

　　郭络罗氏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妾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少时还是您看着长大的呢，如今让他给他妹妹许一门亲事，算是难为他了吗？”

　　话一说出口郭络罗氏就有些后悔了，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没什么大反应。“既然知道是大逆不道就不要说了，你我一把老骨头不怕什么，不要连累儿女受罪。”

　　他慢慢地摆弄着手里的茶碗，露出了个略带凄凉的笑，“皇上他，早就长大了。”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
架空古耽悬疑，作者很勤快，文笔也不错，可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