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红蜻蜓

　　这年的春天。陶立春来到庐州城，设下一个场子，耍拳踢腿，使枪弄棒。这日，他耍完一套把式，手托托盘，向观众敛钱，只听他言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有钱的帮个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谁还没有个难处呢？请各位父老赏脸······”他绕着场子转了一圈，未敛到一文钱。人们见他来到身边，纷纷四散逃去。他不由地长叹一声：“唉！诺大一个庐州府，竟然无一人识货！”话音未落，一人应道：“未必！师傅果然武艺非凡。我这里有五两纹银，赏你买碗酒吃。”说着，将一小锭银子丢入场子。陶立春拣了银子，上前相谢。只见此人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净，亭亭玉立，气宇轩昂。卧蚕眉，丹凤眼，颔下一缕长须。看那衣着打扮，像是个外乡来的生意人。二人寒暄过后，那人正要离去，旁边闪出一位后生，劈胸揪住那人的衣领，骂道：“凭你一个外乡蛮子，也敢来灭俺庐州人的威风？谁让你施钱与他？”外乡人道：“我自施钱与他，关你屁事？”后生道：“我自吩咐众人，不准与他钱，偏你不听？”外乡人道：“我又不是你家奴才，为啥要听你吩咐？”那后生听他说到这里，劈面一拳捣去。外乡人不曾防备，脸上被打了个正着。顿时，鼻里、口里涌出血来。外乡人一见急了，扑上前同他拼命。后生闪身躲过，一招顺手牵羊，闪在那人身后，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后心。只见那外乡人踉踉跄跄奔出十几步“扑”的倒了。原来那外乡人不曾练过武功，只会看，不会使，因此吃了大亏。
　　陶立春见恩公受辱，便赶上前援手，怒斥那后生道：“他又不曾招你，惹你，干么行凶打人？”后生道：“还不都是为了你？”陶立春道：“此话怎讲？”后生道：“你凭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拿来俺庐州货卖，丢俺庐州人的脸？你问过铁琵琶焦同吗？有他老人家的铁牌吗？没有他老人家点头，谁敢在俺庐州扬威立万？”陶立春听到此处，方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怒道：“脚长在我腿上，我愿到哪就到哪，还要让人批准？”后生见他不肯买帐，挥拳就是一击。陶立春岂能让他打着，待他拳到，也便一招顺手牵羊，那后生便被他扯了个趔趄。后生大怒，立个门户，挥拳直进，双拳舞得呼呼风响。陶立春见他来得凶狠，那敢怠慢，遇拳还拳，见招拆招。双方走了二十余招，陶立春觑个破绽，左脚飞起，直踢那后生面门。后生见他脚来得快，一边摆头来躲，一边直封上盘。岂知陶立春这招乃是虚招，见他中计，早已飞起右脚，一招鸳鸯连环腿，直踢后生的裆下。后生见他中途变招，急伸右臂来挡。只听“咔嚓”一声，正踢在后生的右臂上，后生的整条右臂便耷拉了下来。疼得他呲牙裂嘴，汗水、泪水一齐涌了出来。那后生在伴当的搀扶下一步步逃开去，边逃边回头喊道：“有种的就不要走，有你好看的。”陶立春见那后生走远了，再来寻找恩公时，早已不知了去向。围观的人群也随即一轰而散。
　　一老者觑见四周无人，赶上前对陶立春说：“壮士还不快走？你知道那后生是谁？他是铁琵琶焦同的独生子，名叫焦大鹏。他吃了大亏，岂肯与你干休？少时，焦同到来，怕是又有一场恶斗。”陶立春听了，回道：“多谢老丈关照。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陶某这就走。”说完，收拾起行李走了。
　　陶立春出了庐州北门，刚刚行了五七里地。就听身后马蹄声响，扭头一看，只见三骑快马绝尘而来。快马赶到他的前面，一个兜转，迎面拦住去路。一个黑面汉子挥动马鞭指住陶立春骂道：“大胆匹夫，刚打完人就想逃？”来人并非别人，正是铁琵琶焦同。他正在府门会客，见儿子被人打伤，问明缘由，遂由家丁带路来寻陶立春。赶到现场，见人已走，便急急回府骑了马匹来追。
　　陶立春看这焦同时，只见他黑面紫须，豹眼鹰鼻，生就一张□□嘴。陶立春打量片刻，问道：“阁下莫非就是铁琵琶焦英雄？”焦同跳下马背，将马缰交于随从。答道：“既知我名，为何欺负我儿？”陶立春分辩说：“是公子寻在下晦气，陶某一时失手，还请焦英雄见谅！”焦同说：“说得倒轻巧。一报还一报，留下条胳膊走人。”说着挥拳直进。陶立春见他来者不善，撇开行李挑子，挥拳来迎。二人在这官道上就动起了手。焦同使一招饿虎扑食，陶立春还一招狮子摆尾。焦同再使一招苍鹰搏兔，陶立春又还一招鹰击长空······二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到百余招，焦同觑见陶立春一招游龙入海用老，趁机使出他的杀手锏“反挥琵琶”。这是他的成名绝学，也是他的救命绝招，有许多成名英雄就败在他这招下。今日陶立春也难逃厄运。只见焦同一下子叼住陶立春的右臂，两膀一叫劲，只听“咯嘣嘣”响，陶立春整条右臂，连着胳膀，便给焦同用重手法捏了个粉碎。疼得陶立春眼前一黑。焦同又乘机再施一招拐子腿、仙人蹬，一脚踹在陶立春的后心上。陶立春立足不住，跌出十几步远。焦同见此，仍不放过，飞身上前，一脚踏住他的右足足踝，用力一碾。疼得陶立春大叫一声，昏死过去。焦同这才心满意足，接过随从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陶立春醒来，只感觉右臂和右足足踝钻心的疼痛，后脊背也隐隐作疼。他想起了刚才和焦同的一场恶斗，心中恨恨地骂道：“老贼，好狠！”他试探着翻身坐起，又试探着站立起来，右足不敢落地，一落地就钻心的疼。他拿来枪柄做为拐仗，一步一跳，走了十几步，就已疼得大汗淋漓。他索性坐在路边不走了。这时，一位农夫牵着耕牛正收工归来，陶立春喊住老农，将自己的遭遇讲给老农听。老农听了，很是同情，就让他趴在牛背上将他驮回了家。又请来郎中为他诊治，郎中看后，摇着头说：“骨头都已经碎了，就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也是无能为力了。”
　　陶立春在老农家养了半个月的伤，好心的老农为他做了一副拐杖，他便挣扎着回到了沛县老家。四百里路程，整整走了四个月的时间。他这罪可就受大了。回到沛县，就托人捎信给表兄沈海青，恳请表兄为其报仇。沈海青接到表弟的来信，携了夫人陆自敏前来沛县探望。见表弟已成废人，唏嘘不已。沈海青痛骂焦同心狠手辣。陶立春趁机再三恳请表兄为其报仇。沈海青性情如火，切齿应道：“表弟，你只管放心养伤。报仇之事，表哥担下了，表哥这就去找那老贼算帐，也让他尝一尝残废的滋味。”
　　沈海青夫妇回到徐州沈家庄，安顿好家务，备足了盘缠，就要去庐州寻找铁琵琶焦同报仇。他顺路来到宿县卧龙寺，探视在此出家的大师兄。在卧龙寺宿了一夜，天亮南行，路经武安镇，恰巧见到姜文明遇险。沈海青性情刚烈，嫉恶如仇。他救下姜文明后，无法安置，只好重返卧龙寺来找大师兄救人。安顿好姜文明之后，就又上路了。饥餐渴饮，昼行夜宿。非止一日，来到庐州城下，他在城外的城隍庙内，寻了个下榻之处。遥见城隍庙后，有一片大树林，内中有一块空地。心想，此地倒是一处绝好的斗场。于是，就走进树林，实地勘察，暗暗记于心间。第二日，用过早点，踱进城来。一路打听，来到焦府。这铁琵琶焦同，乃是庐州一霸，庐州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海青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门前。沈海青在焦府门外徘徊了片刻，便有了主意。只见他走进一家酒馆，点了酒饭，吃饱了，喝足了。然后，向店小二索了纸、笔，写下一张约帖。只见上书：铁琵琶焦同听了：尔横行乡里，欺压良善，欺男霸女，横行不法。今日，吾与汝立约。明晚子时，东门外，城隍庙后，小树林内，一决胜负，单挑独斗，不许约帮手。立约人，徐州轰天雷沈海青。
　　写好约帖之后，正要央人去送，店家指着门外说：“南边来的后生，就是焦家公子焦大鹏，壮士何不使他带回府去？”沈海青听了，正合己意，于是，迎上街面。
　　焦大鹏带了五七个伴当，正在街市上横冲直撞，他们抢了一老汉的梨子，却不给钱，老汉正跟在他们身后，哭哭啼啼的讨要。
　　沈海青来到焦大鹏面前，问道：“你就是八臂蟑螂焦大鹏？”焦大鹏见此人无理，正要发作，四目一对，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此人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膀宽腰圆，虎背熊腰。立在面前，半截铁塔似的。焦大鹏强压住心头怒火，问道：“阁下是谁？寻我做甚？”沈海青道：“我便是你的克星，专门寻你的晦气。谁让你欺行霸市，横行乡里？”说着，张开五指，一掌扇去，只听“啪”的一响，焦大鹏的脸上，现出了五道血指印。焦大鹏的面部，火辣辣的疼，心中却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一掌来得不疾不徐，自己竟然没能躲开。”焦大鹏当众受辱，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他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骂道：“老王八，你敢打我？”边骂，边一头撞向沈海青。焦大鹏知道自己绝非是沈海青的对手，便用上了江湖混混下三烂的伎俩。沈海青也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自己将脑袋向对手怀里送，高手过招，绝无是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铁琵琶焦同，竟然教出了如此卑癞的儿子。焦大鹏以为得手，正自得意。忽然感觉沈海青的肚腹象棉花一样柔软，且有一股大力向内吸。他暗叫一声：“不好。”刚要引颈回撤，沈海青的肚腹一凸，焦大鹏便象皮球一样被弹了出去，一屁股墩在了地下。沈海青哪里还容他爬起，一个箭步向前，一脚踏住他的右足踝，问道：“还记得陶立春吗？”焦大鹏一惊，用力撤腿，为时已晚。只见沈海青足下用力一碾，焦大鹏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众伴当见主人遇险，纷纷围裹向前就要动手。沈海青双眼一瞪，一声暴喝，犹如晴天霹雳。众伴当受惊，吓得纷纷退避。这时，沈海青从怀中掏出约帖，扔给焦大鹏，说：“给你老子带回，让他前来领死。”说完，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众伴当抬了焦大鹏回府，铁琵琶焦同看了约帖，只气得暴跳如雷。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沈侉子，难道老夫还怕你不成？便与你拼个你死我活。”焦同嘴上说不怕，其实心中也是无底，他知道“轰天雷”这个绰号，绝不是凭空得来的。他替儿子裹好伤，又安排人精心守护。然后，派人找来自己的两位把兄弟岳刚、樊伟，商量对策。岳刚、樊伟看了约帖，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倒也真是个对手。”于是，三人关上房门，秘密计议起来。
　　此时，正是九月末。一弯残月，高挂柳梢。朦胧的月色笼罩着这片杨树林。树林内寂静异常，这寂静后面却透着浓浓的杀机。
　　子时来临。沈海青结束停当，跳出城隍庙后墙，来到相约地点。铁琵琶焦同已早他先到。二人会过面，焦同说：“姓沈的，你也是位成名人物，干么欺负我儿？”沈海青说：“你儿子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你不管教，我来替你管教。”焦同又问：“姓沈的，明人不做暗事。请问你替何人出头？老夫又没有招你惹你，干么跟老夫过不去？”沈海青说：“你为害一方，欺压良善。天下之人，谁不恨你？我来问你，陶立春何罪？你将他打得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焦同说：“感情是来替陶立春报仇？我儿子已经被你废了，咱们就此扯平如何？”沈海青怒道：“你平日里，欺男霸女的威风都哪里去了？如今遇到了对手，却腆下脸来求和，你羞也不羞？”焦同亦怒道：“姓沈的，你不要不识抬举，难道老夫还怕你不成？你就放马过来吧。”
　　两人三句话不和就动上了手。两人都是成名人物，各使绝技，沉着应战。焦同使一招力劈华山，挥掌直劈沈海青的面门。沈海青运气于掌，还一招举火燎天，双掌齐出，去忻他的臂肘。焦同见了，急忙变招，掌到中途化作灵蛇吐信，去点他胸前的期门穴。沈海青见他变招，也即变招，左掌直击他的右臂，右掌化作龙爪手，去拿他肩胛的缺盆穴。焦同见了，岂能让他得逞，连忙变招，化作神龙摆尾，去叼沈海青的手腕。沈海青亦化作蛟龙出水，直击他的灵台穴······二人各奋神威，斗到三百余招，不分胜负。焦同素以掌力雄浑而著称，他的三十六路琵琶掌，变化纷繁，绵绵无尽。沈海青则以拳法刚猛而见长，他的七十二路伏虎拳，变化多端，威力无穷。尤其是七十二路游龙掌，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界，施展开来，只见其影不见其形。二人缠斗已久，焦同焦躁起来，左顾右盼，指望二位把兄弟杀出来援手。沈海青看得明白，故意卖个破绽，焦同见了，以为有机可乘，便故伎重演，使出成名绝招反挥琵琶。沈海青就想引他用这一招，见他中计，心内大喜。瞧见他右手向自己的左肩搭来，迅速用一招蜻蜓点水，后发先至，一指点中了他的气海穴。焦同顿时呼吸受阻，手中略一迟缓，前胸上重重的挨了一拳。沈海青这一拳力道刚猛，内力无穷。焦同中招，只感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沈海青一招得手，不容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接着，又是一招鸳鸯连环腿，一脚踢中焦同的后心。焦同似半截木桩倒地。沈海青刚要踏步上前，就听脑后“哧哧”风响。好个沈海青，果然是反应敏捷。只见他就势一个鱼跃，既躲过了后面打来的暗器，又乘机抓住了焦同的右臂。沈海青五指一用力，只听“咯嘣嘣”响，焦同的右臂臂骨就被他捏碎了。报了陶立春的断臂之仇。沈海青这里刚要起身，两条黑影夹击过来。左边是铁臂膀岳刚，右边是铁头陀樊伟。两人都是焦同的把兄弟，江湖上人称“三铁”。三人的绰号之中，都含有一个铁字，可见三人各有各的绝技。岳刚的两条胳膊有千钧之力，有如刚鞭之猛，被他的胳膊扫着，非死即伤。樊伟的头功也不弱，一头能撞折石碑。
　　沈海青见有人偷袭，大怒。一招鱼翔浅底，身子平平射出一丈开外，再使一招鲤鱼打挺，立起身来。岳刚和樊伟见了，也是大吃一惊，心想，分明偷袭已经得手，又如何让他溜了？他这一招招法之快之奇，简直是匪夷所思。沈海青怒道：“你们二人是谁？报上名来。约好了单打独斗，你们还要不要脸？”岳刚和樊伟心虚，不敢通报姓名，搀起焦同一溜烟的去了。沈海青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道：“但愿他能够记住今日之耻，从此不再害人”
　　沈海青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夜收拾起行装，离了庐州投北而来。非止一日，来到宿县卧龙寺，慧明方丈迎出山门，双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老衲祝贺师弟旗开得胜，凯旋归来。”沈海青说：“师兄怎知是我赢了？就不担心我被铁琵琶所伤？”方丈说：“担心总是有的，但师弟已将胜利写在脸上了，老衲还有啥好担心的。”
　　于是，师兄师弟二人执手步入禅堂。禅床上坐定，小沙弥献上茶来，一盏茶吃罢，慧明方丈说：“今日师弟倒是沉稳地很，还不快给老衲讲讲大战的经过？也让老衲心中敞亮些。”沈海青笑道：“师兄今日，总算也沉不住气了，那好，小弟就讲与师兄听。”于是，沈海青就讲述了大战铁琵琶的经过······
　　慧明方丈听罢，由衷地赞道：“师弟武功，日益精进，武林之中，罕逢对手。老衲自叹不如，惭愧！惭愧！”沈海青说：“师兄谬赞了。师兄的罗汉伏虎拳，独步武林，当今武林之中，谁是敌手？”慧明方丈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你我今日这是咋了？夜郎自大起来了。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无止境。近些年来，江湖上涌现出了无数的后起之秀，他们才是武林未来的主宰。”沈海青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今人胜古人。推陈出新，这是规律。到了你我管不动闲事的那一天，武林之中，不知又将会有几人称雄天下？”方丈说：“未来之事，孰难料定。那就不属于你我该管之事了，该撒手时且撒手，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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