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归月

　　由于德妃的驾临，考虑到尊卑礼仪，主持及笄大礼的人自然就成了大夫人，另外所有男宾都被请到了花厅，座上依次是德妃上座，钱丞相夫妇、钱明博夫妇分居左右。
　　换上繁复的及笄礼服，林栖玥在碧莲的搀扶下，再次走进大厅。
　　头上的发自然地垂着，身边的碧莲托着一盏礼冠，大约有几斤重，缀满是金银珠翠，耀眼非凡，赫然是皇上赏赐的众多物件中的一份。身上的则是层层叠叠的丝绢，繁花紧簇般，尽显雍容华贵。高贵的紫色外袍，广袖斜襟，内衬着如云的锦缎，低调却暗显奢华。考究的外袍，是苏绣精品，大朵大朵的粉白色富贵牡丹花在颇具质感的锦缎上铺展开去，在裙角团团地氤氲，袖口领口处银丝掐边，斜襟处依稀可见特殊暗绣针法造就的如意云纹图。臂弯上挽的是淡杏色的云纱，松松换过腰背，绵延至膝盖。同样淡杏色的宽腰带上绣着百蝠图，左右各系着和田脂玉坠，端得一身富贵逼人。
　　盈盈款款，缓步行至正座前，早有丫鬟备好布垫，稳稳屈膝，端跪于布垫之上。
　　大夫人向身边的翠音微微点头示意，就有下人呈上一个托盘。姜氏取出红绸之上的桃木梳，走至林栖玥后方。随着梳子落在发上，是姜氏沉缓的训诫和教导。
　　“自此及笄，终明事理。内温淑，外谦恭。长幼尊卑，时刻勿忘。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梳子一下下落在发上，满室静寂无声。姜氏一点点挽起林栖玥满头青丝，松松绾成坠马髻，取过翠音递上的礼冠。一下子，林栖玥直觉的，脑袋一重，不禁有些郁闷，这皇帝也太客气了，真金白银的还十足十的分量，实在有些担心细弱的脖子承受不住。
　　接下来，是点臂，就是在手臂上点上守宫砂。姜氏轻挽起林栖玥的袖子，露出一截藕臂，软毛蝇头小笔沾上小碟中的几抹红砂。
　　凉凉的触感蜿蜒在手臂上，鲜红的一点，在白皙的手臂上，似血般，分外鲜明。不禁有几分恶心欲呕的感觉。原来很好奇守宫砂，觉得很是神奇，后来查了一下，才知道是用守宫，也就是熟知的四脚蛇喂了朱砂以后，捣烂而成。鲜红的液体，似乎在不断地入侵肌肤，丝丝凉气入体，心中有种很强的冲动想要抹去这略带邪魅的色彩。姜氏的手稳稳握住林栖玥的上臂，使得她动弹不得。
　　没一会儿，红色干涸了。接下来，是跪听祖训，家训。
　　整个仪式，到此告一段落。林栖玥终于得以会七月居小憩一会儿，以迎接傍晚的才艺表演。对此，林栖玥倒是不怎么担心，原本这及笄大礼后节目表演的目的就在于向外宣布吾家有女初长成，要是才貌双全自然可以觅得乘龙快婿。
　　回到七月居，才坐下，便发现桌上多了一只小木盒子。绿檀木制的小盒，散发着天然的淡淡幽香，举至眼前细看，却是异常干净朴素，难得不见丝毫雕镂。林栖玥心中不禁带上几分好奇，里面会是什么？
　　啪嗒一声，推开青铜搭扣，眼前顿时流光溢彩，盒中紫色丝绒包裹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串东珠链子。珠子并不十分大，却胜在颗颗饱满均匀，面上光华流转，似有云雾笼罩其中，看不真切。林栖玥却是很喜欢，所有的珠宝中，也只有珍珠，温润娴雅，总感觉是种低调的奢华。
　　链子下还压着一张纸，展开一看，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纸上字迹清逸俊雅，却又遒劲有力。
　　纸上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美珠赠美人”，没有落款，陌生的字迹只能说明，这链子不会是钱清宝或是钱清平等人送的。只是会是谁呢？会知道自己的喜好，又能自由进出钱府？
　　思绪一时繁芜，仰躺在贵妃椅上，任时光在闲云聚散离合间远走。

　　傍晚的钱府热闹依旧，早有下人在院子中搭了台子，熙熙攘攘，还有不少的小少爷、小小姐奔走嬉闹，花间穿行。
　　来人都是钱家的宗亲，自然还有林家的。德妃在及笄礼结束的时候就回宫去了，府里众人明显少了几分拘束，气氛不再似上午肃穆。
　　林栖玥上台的时候，还是紧张了一下。黑压压的人头，有认识的但更多的都是不认识的。其间，言瑞晟和叶铭赫然在列，而且就坐在台前。
　　林栖玥只打算随意抚一段曲子，趁着大家意兴阑珊，便可翩然离场。殊不知，有些人总是很善于把握时机。
　　就在林栖玥弹完曲子起身离场的时候，一把稍显尖利的男声徐徐传来：“今日，可是林小姐及笄之日。又值七夕佳节，单单一曲可怎生对得起在座各位？”
　　林栖玥眉头一蹙，此人自己从未见过，为何寻麻烦，眼光一扫，果然看见了不远处钱清宜满面的绚丽笑容。
　　众人一听，顿时振奋，来此之前，对于这位林小姐，能够吸引到铭王爷，还是存了几分好奇。待得方才上台，只见长长地刘海遮盖了将近半边的脸，身姿稍嫌单薄，普普通通的琴曲，听得众人昏昏欲睡。一听到男子的提议，顿时振奋。大胆的，更是直接应喝起来。
　　本来这台表演就是女子出阁前的一次大型才艺宣传，在场的多是青年才俊之辈，钱老丞相怕是没有办法回绝铭王爷，又不好向言瑞晟交代，两人才会同时出现，另外的都是钱、林、刘氏的后辈。多是纨绔子弟，行事难免骄纵。
　　如此一来，林栖玥也只好回身坐下。素手轻抬，琴声流水般倾泻，不同于方才的温婉，却是铁马金戈，气吞万里。低下众人显然一惊，但是过后，又平静下来，毕竟这种曲子也不是没有人弹，只是姑娘家多是喜欢高山流水般轻灵跳动的乐声，所以弹这种曲子的一般男乐师居多。见林栖玥弹了半天也只是古筝，方才的兴头已过，见没有新奇的看头，早就兴致缺缺。心中不禁暗想，看来这钱府的表小姐也真是普通得可以，完全不能和当年钱家大小姐及笄时候的才艺相比，一曲霓裳舞彻底迷醉了一干人等，有人甚至至今难以忘怀，钱清宜也因此名声大噪。
　　表演结束，已经没有人有雅兴来刁难林栖玥。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正欲下得台去，眼波无意间扫过众人，却正好撞上叶铭专注的目光。
　　“林小姐，别来无恙。”林栖玥一下来，叶铭身边的随从就过来将人请到了花园僻静处。
　　客套话谁都会说是不是，林栖玥屈膝行礼，“劳烦王爷惦记，小女自然一切安好。”
　　面对如此坦然的林栖玥，叶铭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林小姐，在下有一请求，只怕唐突了小姐，请小姐切莫见怪。”
　　“王爷但说无妨，民女自当斟酌。”
　　“成亲一事，在下希望小姐可以答应。”
　　闻言，林栖玥倒是颇有几分讶异，没料到叶铭居然会直接提起这件事情。倏忽，抬头看向叶铭。斜阳暖照，斑驳的光影打在俊秀的侧脸上，微微抿起的唇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压抑。
　　“对于此事，并不难。只要王爷直接向外祖父提起，便可。”林栖玥不得不伪装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微低头，却意外的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
　　林栖玥低着头，叶铭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避讳，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以为林小姐应该明白。要是丞相大人能同意，本王也不会直接向皇上提起此事了。只是如今看来，对于你的婚事皇上好像另有打算。”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特殊的理由，民女也不好向外祖父提起此事。”意思很明白，要是有特殊的理由，就可以考虑看看。
　　叶铭也明白，这个要求对于林栖玥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这个理由……实在不好说出来，一沉吟，只好厚着脸皮说道：“在下爱慕小姐多时，自然想要和小姐结百年之缘。”
　　夕阳的余热似乎也是威力不浅，林栖玥发现铭王爷小麦色的脸上居然浮起点点红晕，从耳廓边弥散开来。
　　“多时？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看来，对于此事王爷是没有什么诚意的，民女不敢强求。就此告退，请王爷恕罪。”
　　既然叶铭宁愿撒谎说喜欢自己，也不愿意说明真相，林栖玥也不好强求。要说叶铭说的是大实话，真的看上了自己，林栖玥才会觉得世界玄幻了。且不说总共才见过几次面，两人可以说完全不了解，而且自己现在充其量就是一个半大的女孩，哪里来的所谓的魅力去吸引一个弱冠之龄心智健全的男子。所以这种理由实在有够蹩脚的，亏他想得出来。
　　叶铭也知道，这个理由完全没有可信度，但是另一个理由，另一个林栖玥不能嫁给五皇子的理由……
　　“嫁给五皇子并不如你想的美好。且不说侯门深似海，但就现在五皇子府里的姬妾也够你头疼了。”叶铭的话中不无无奈之情。
　　闻言，林栖玥停下步子，微侧过头，最近倒是听说过五皇子府里的一位侍妾似乎是颇为得宠，只是这话由叶铭来说却不合适，“多谢王爷提点，只是，嫁与王爷又何曾不是入侯门，又怎可避免妻妻妾妾纷纷扰扰之事。民女的婚事自有长辈做主，王爷勿再记怀。民女告退。”
　　再没有理由来说服，叶铭暗自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正好看到了不远处人影闪过，是谁？看衣着似乎是下人，在钱府叶铭也不便大肆声张，没有久留。
　　躲在灌木丛中的青衣人，见到叶铭离开，才起身，只有捏的泛白的拳头显露了几分情绪。
　　再回到花园中，五皇子言瑞晟便凑了上来。
　　“怎么？和林小姐谈得可畅快？”语气很是轻挑，内里却有一分明显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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