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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二月底,顾知微的马车终于进入了江南地界。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路边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田野里油菜花开得金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才人,江南真暖和!”小翠兴奋地说。
顾知微笑笑,心里却有些紧张。
江南到了。
新的挑战,也到了。
按照徐国公府三夫人的安排,她先到苏州。三夫人在苏州有一处别院,暂时借给她住。
马车驶进苏州城时,已是黄昏。
苏州果然名不虚传——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处处透着精致和秀美。街市繁华,行人如织,女子们衣着鲜亮,笑语盈盈,比京城女子更多了几分灵动。
“江南女子……真不一样。”顾知微感慨。
马车在一处安静的巷子停下。
三夫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先生一路辛苦!”她迎上来,“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先生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几天。”
“谢夫人。”
别院不大,但很精致。三进的院子,有假山池塘,有回廊花窗,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
顾知微住进主屋,小翠和护卫们住厢房。
安顿好后,三夫人请她去花厅用膳。
“先生,”三夫人说,“您要办书院的地方,我已经物色了三处。一处是城东的旧书院,地方大但破旧,需要大修;一处是城西的宅子,地方适中,但周围环境嘈杂;还有一处是城外的庄园,清静雅致,但离城稍远。”
顾知微想了想:“夫人觉得哪处好?”
“我个人倾向城外的庄园。”三夫人说,“虽然远些,但环境好,适合读书。而且庄园的主人是我的远亲,可以便宜租给我们。”
“那就去庄园看看。”
第二天,三夫人带顾知微去了城外的庄园。
庄园叫“听竹苑”,依山傍水,翠竹环绕,果然清幽。主建筑是一栋两层小楼,有七八间屋子,还有个大院子,足够做教室和活动场地。
“这里原是一位告老还乡的翰林所建,他去世后,子孙迁居外地,庄园就空置了。”三夫人说,“我那位亲戚是管事的,说只要先生愿意,一年二百两租金即可。”
顾知微看了一圈,很满意。
“就这里了。”
定下地方,接下来就是改建和筹备。
顾知微拿出从京城带来的资金——沈容华的分红、各位夫人的资助、皇帝赏赐变卖的钱,一共五千两银子。
她请了当地的工匠,按照京城书院的模式改建:一楼做教室、图书室、绣房,二楼做宿舍、办公室,后院开辟草药园和小菜地。
同时,她开始招聘先生。
有了京城书院的经验,她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人:不仅要手艺好,还要有耐心,有爱心,愿意帮助女子成长。
三夫人帮她联络了几位退休的女官和绣娘,沈容华推荐了江南的几位女商人,长公主介绍了一位懂医药的嬷嬷……
很快,先生团队组建起来了。
接下来是招生。
顾知微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通过三夫人、沈容华等人,在苏州的贵妇圈里悄悄宣传。
宣传的重点不是“教女子本事”,而是“培养贤妻良母、大家闺秀”。
这个口号很“正统”,不容易引起非议。
果然,不少官宦人家、商户人家都感兴趣。
三月初,听竹苑改建完成。
顾知微给它取名“江南女子书院”,挂上了牌匾。
三月初十,书院正式开学。
第一批学生只有二十人,都是苏州本地官宦、商户家的女儿,年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不等。
开学典礼很简单,但顾知微很用心。
她对学生们说:“来到这里,你们要学的不仅是女红烹饪,更是为人处世的智慧。我希望三年后,你们走出去时,不仅是更好的女儿、妻子、母亲,更是更好的自己。”
学生们似懂非懂,但都很认真。
书院开课了。
课程设置和京城书院类似,但顾知微做了一些调整——增加了江南特色的内容,比如苏绣、吴语诗词、江南园林鉴赏等。
同时,她继续开展“咨询服务”。
不过这次更隐蔽——她不直接露面,而是通过书信和中间人,为有需要的夫人提供建议。
江南的夫人圈很快知道了这位“神秘的顾先生”。
有的来求助婆媳矛盾,有的来咨询子女教育,有的来请教管家理财……
顾知微一一接诊,用她的心理学知识和人生智慧,帮她们解决问题。
效果很好。
她的名声,在江南慢慢传开了。
但麻烦也随之而来。
四月,苏州下起了绵绵春雨。
顾知微正在书院备课,三夫人匆匆来了。
“先生,出事了。”
“什么事?”
“有人……在散播谣言,说书院是‘邪教’,教女子不守妇道。”三夫人脸色难看,“还说你……你是京城来的‘妖女’,专门蛊惑女子。”
顾知微心头一沉。
果然,哪里都有守旧派。
“知道是谁散播的吗?”
“我查过了,是本地几个老学究,还有……‘香雪海’的周老板。”
“周老板?”顾知微皱眉,“他不是和沈姐姐合作了吗?”
“表面合作,心里不服。”三夫人说,“他看你的书院受欢迎,看沈容华的生意越来越好,心里嫉恨。所以联合那些老学究,想搞垮书院。”
顾知微冷笑。
商业竞争上升到人身攻击,真是下作。
“夫人觉得该怎么办?”
“硬碰硬不行。”三夫人说,“那些老学究在本地有名望,周老板有钱有势。我们要智取。”
“怎么智取?”
三夫人压低声音:“我打听到,周老板有个独子,今年二十岁,不学无术,好色成性。最近看上了苏州知府的女儿,想提亲,但知府嫌他家是商户,不同意。”
顾知微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帮’周老板一把。”三夫人说,“让他儿子‘意外’闯祸,比如,调戏良家妇女被抓现行。这样,知府就更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了。周老板为了救儿子,肯定焦头烂额,就没心思对付我们了。”
“这……”顾知微犹豫,“会不会太狠了?”
“对付恶人,就要用狠招。”三夫人说,“不然他永远不会罢休。”
顾知微想了想,点头:“好,但要注意分寸,别闹出人命。”
“我明白。”
计划定下,三夫人去安排了。
顾知微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细雨,心里感慨。
来到江南,本以为能清静些,没想到还是逃不开争斗。
这个世界,女子想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但再难,也要做。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盟友,有支持者,有理想。
这就够了。
几天后,苏州城里传出一个大新闻:香雪海周老板的独子,在青楼为了争一个花魁,和几个纨绔子弟大打出手,还把知府衙门的师爷给打了。
知府大怒,把周公子抓进了大牢。
周老板四处求人,花了大把银子,才把儿子保出来。但知府放出话:以后周家别想和官家结亲。
周老板气得病倒了,哪还有心思对付书院?
谣言渐渐平息。
书院恢复了平静。
但顾知微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五月,书院来了一个特殊的学生——苏州知府的庶女,柳小姐。
柳小姐十六岁,容貌清秀,但眼神怯懦,说话细声细气,像只受惊的小鸟。
她是自己来的,带着一个丫鬟,说是“听说书院教女子本事,想来学学”。
顾知微亲自接待她。
“柳小姐想学什么?”
“我……我想学怎么保护自己。”柳小姐小声说。
“保护自己?”
“嗯。”柳小姐眼圈红了,“我娘是妾室,在家没地位。我爹……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盐商做填房。我不愿意,但我娘说,我不嫁,她和我弟弟就没好日子过……”
又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顾知微心里叹气。
“柳小姐,你想怎么保护自己?”
“我……我想学本事,自己能养活自己。这样,我就不用靠嫁人活命了。”柳小姐抬起头,眼神坚定,“顾先生,您能教我吗?”
顾知微看着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冷宫里绝望,但又不甘心的林晚棠。
也看到了很多女子的影子——被命运摆布,但还想挣扎。
“我能教你。”顾知微说,“但你要做好准备,这条路很难。”
“我不怕难。”柳小姐说,“再难,也比嫁给一个老头子强。”
“好。”顾知微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书院的学生。我会教你识字、算账、女红、医药……所有能让你自立的本事。”
“谢谢先生!”柳小姐跪下磕头。
顾知微扶起她:“不用谢。帮助每一个想自立的女子,是书院的宗旨。”
柳小姐留下来了。
她学习很努力,进步很快。
顾知微亲自教她,还让沈容华教她做生意,让赵娘子教她医药。
柳小姐像块海绵,拼命吸收知识。
一个月后,她已经能独立记账,能绣出像样的作品,还能识别几十种草药。
“先生,”有一天,她对顾知微说,“我想好了。等我学会了本事,就带我娘和弟弟离开柳家,去别的地方生活。”
“有具体计划吗?”
“我想开个小绣庄。”柳小姐说,“我会苏绣,我娘也会。我们可以接活,养活自己。”
“好主意。”顾知微说,“沈姐姐可以帮你。”
“嗯!”柳小姐眼睛亮亮的,“先生,是您给了我希望。以前我觉得,女子除了嫁人,没有别的路。现在我知道了,女子也能靠自己活。”
顾知微欣慰地笑了。
这就是她办书院的意义。
不是救所有人,而是给那些想自救的人,一条路,一个希望。
六月初,书院举行了第一次“开放日”。
邀请学生家长和社会人士来参观。
来了很多人,包括苏州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看了学生的作品,听了学生的汇报,很惊讶。
“没想到女子也能学得这么好。”她对顾知微说,“顾先生,你教得很好。”
“夫人过奖。”
“我女儿……”知府夫人看了看远处的柳小姐,“她最近变了个人,开朗了,自信了。以前在家总是低着头,现在敢抬头说话了。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是小姐自己努力。”
知府夫人犹豫了一下,说:“关于她的婚事……我会再跟她爹商量。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顾知微心头一喜:“夫人明理。”
开放日很成功。
书院的名声更好了。
越来越多的人想把女儿送来。
顾知微考虑扩招。
但她也知道,树大招风。
要谨慎。
六月十五,顾知微收到京城的来信。
是公主写来的。
信里说了很多:京城书院一切安好,王嬷嬷和严小姐很负责;皇帝最近很忙,在整顿吏治;太后身体不错,还问起她……
最后,公主写道:“顾才人,我很想你。但我知道,你在做大事。好好做,我为你骄傲。”
顾知微看着信,眼睛湿润了。
她也想公主,想京城,想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但她知道,她现在做的事,很重要。
在江南扎根,扩展影响力,建立新的人脉网络。
然后……回京城,做更大的事。
这是她的计划。
也是她的使命。
六月二十,顾知微去苏州城里的“听雨轩”,找赵太监说的那位梅先生。
听雨轩是个茶楼,很雅致。
顾知微报上“冷宫赵”的名号,伙计立刻把她请到二楼雅间。
雅间里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先生,穿着青布长衫,相貌清癯,气质儒雅。
“顾先生?”他起身行礼。
“梅先生好。”
两人坐下。
“赵公公托我照顾先生。”梅先生说,“先生在江南可还顺利?”
“还好,但有困难。”顾知微说了书院的事,说了周老板的刁难,说了那些老学究的非议。
梅先生静静听完,然后说:“江南文风鼎盛,但守旧势力也强。先生要做女子教育,确实不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请先生指教。”
“江南人重文,重名望。”梅先生说,“先生若能请到几位德高望重的人为书院题字、站台,那些非议自然就少了。”
“德高望重的人?比如?”
“比如,江南文坛的泰斗,白鹿书院的陈山长。”梅先生说,“陈山长今年七十有八,门生遍天下,连皇帝都敬他三分。如果他肯为书院题个字,说句话,谁还敢非议?”
顾知微眼睛亮了:“可是……陈山长会愿意吗?他可是传统文人,恐怕……”
“陈山长虽然传统,但不迂腐。”梅先生说,“他有个孙女,去年守寡,被夫家欺负,差点自尽。是陈山长亲自接她回家,说‘女子不易,当多体恤’。可见,他是通情达理之人。”
“那……怎么才能见到陈山长?”
“我引荐。”梅先生说,“我与陈山长有些交情,可以带先生去拜访。但能不能说服他,就看先生的本事了。”
“谢梅先生!”
两天后,梅先生带顾知微去了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在苏州郊外的山上,环境清幽,书香浓郁。
陈山长果然如梅先生所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但眼神锐利,透着智慧。
“女子书院?”他听了顾知微的来意,沉吟片刻,“顾先生,老夫听说你在京城办书院,很成功。但江南不比京城,这里规矩多,非议多,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顾知微说,“正因为规矩多,非议多,才更需要书院——教女子明理,教女子自强,让她们能在规矩内活得更好。”
“哦?怎么个更好法?”
“比如,教她们读书识字,能明事理,不被人欺;教她们女红烹饪,能持家有方,家庭和睦;教她们医药常识,能照顾家人,减少病痛;教她们处世智慧,能化解矛盾,家和万事兴。”
顾知微顿了顿,继续说:“山长,女子也是人,也有智慧,也能成才。只是这个世道,给了她们太少机会。书院想做的,就是给她们机会,让她们能发挥所长,既利己,也利家,更利国。”
陈山长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说得好。”他点头,“女子若都能明理持家,确实是国家之福。老夫年轻时,也曾想过办女子学堂,但阻力太大,没能成行。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有这般魄力。”
“民女不敢当,只是尽绵薄之力。”
陈山长想了想,说:“这样吧,老夫为你的书院题个字。但有个条件——书院要真正教女子明理,不能只教些皮毛。要教她们读书,读圣贤书,明白做人的道理。”
“山长放心,书院有识字课,有经典导读。”
“好。”陈山长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女子明理”。
笔力遒劲,气势恢宏。
“这幅字,你拿去挂起来。”陈山长说,“以后有人非议,你就说是老夫支持的。”
“谢山长!”顾知微激动地行礼。
有了陈山长的题字,书院的名声彻底稳了。
那些老学究再也不敢非议,周老板也消停了。
书院迎来了快速发展期。
七月,学生增加到四十人。
八月,顾知微又在杭州开了第一家分书院。
九月,江南女子书院的名声传遍苏杭。
顾知微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很充实。
她看着越来越多的女子走进书院,学到本事,找到自信。
她看着她们从怯懦到勇敢,从依赖到独立。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相信,总有一天,女子书院会开遍大江南北。
总有一天,女子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虽然路还很长。
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这是她的使命。
也是她的理想。
十月,京城又来了一封信。
这次是皇帝写来的。
信很简短:“江南之事,朕已听闻。做得很好。年节回京一趟,朕有话对你说。”
顾知微看着信,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皇帝召她回京。
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次回去,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冷宫弃妃。
而是有自己事业、自己影响力的顾先生。
这或许,是她真正走进权力棋局的开始。
但她不怕。
因为她准备好了。
江南的历练,让她更强大,更智慧。
她有信心,面对任何挑战。
窗外,秋雨绵绵。
顾知微收起信,走到窗边。
看着雨中的江南,她想起了京城的雪。
两个地方,两种风景。
但都是她的战场。
而她,已经在这战场上,站稳了脚跟。
下一步,该回京城了。
回那个更大的棋局。
回那个,她注定要改变的世界。
雨渐渐小了。
天边露出一丝阳光。
顾知微笑了。
前路漫漫,但她充满希望。
因为路在脚下。
而她,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梦想成真。
直到世界改变。
这是她的誓言。
也是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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