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指上弦

作者:李凯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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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森林中的试探


      国际会展中心的宴会厅,是睿港城浮华与权力的缩影。
      挑高八米的穹顶悬挂着数十盏水晶吊灯,每盏都由上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拼接而成,灯光经过层层折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金色细雨。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女士们身上昂贵的香水,雪茄室里飘出的浓郁烟丝香,侍应生托盘上香槟开启时迸发的清冽果香,还有——权力暗中流动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性的金属气息。
      程潇弦挽着聂政阳的手臂,走进这片光影森林。
      她的白色礼服在璀璨灯光下流转着月光般柔和的光泽,披肩松散地搭在肩头,长发随着步伐在肩后微微晃动。
      聂政阳走在她身侧,黑色西装剪裁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每一步都沉稳从容。
      所到之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评估,也有毫不掩饰的惊艳。
      程潇弦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在她身上流连——落在她裸露的肩颈,落在她纤细的腰肢,落在她与聂政阳交挽的手臂上。
      聂政阳显然也感觉到了。
      他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
      每当有人试图上前搭话,他都会不着痕迹地侧身,用自己挡住大半投向程潇弦的视线。
      这动作做得自然流畅,像是对着自己的所有物。
      “聂总,好久不见!”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程潇弦转头,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端着香槟走过来。
      他身材微胖,穿着宝蓝色的丝绒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夸张的钻石胸针。
      聂政阳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程式化的微笑:“陈董。”
      两人握手,寒暄,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程潇弦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越过陈董的肩膀,快速扫视着整个宴会厅。
      她在找人。
      柴方博。
      律师世家出身,柴氏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按照酒会名单,他应该会来。
      而且按照柴家的地位,他应该会在宴会厅的核心区域——
      找到了。
      程潇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宴会厅西侧的落地窗前,一个男人侧面对着大厅,望着窗外的夜景。
      他穿着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剪裁极其合体,肩线平直,腰身收得恰到好处。
      清瘦的侧脸,阴郁的表情,深沉的眼神,与照片里一模一样。
      柴方博。
      程潇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拳头。
      聂政阳立刻察觉到了。
      他结束了与陈董的寒暄,带着程潇弦向宴会厅深处走去。
      “怀远。”
      又一个声音响起。
      这次,程潇弦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柴方博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几乎相等,像用尺子量过。
      深灰色西装在灯光下泛着高级面料的哑光质感,白衬衫的领口挺括,深蓝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他的长相算得上英俊,但那种英俊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性的质感——高颧骨,薄嘴唇,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瞳孔很小,看人时像两道精准的激光。
      此刻,那两道激光,正聚焦在程潇弦身上。
      程潇弦能清晰地感觉到,柴方博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从她的脸,到她的脖子,到她的礼服,再到她与聂政阳交挽的手臂,一寸寸剖开,分析,归档。
      那目光太冷,太锐,带着律师特有的怀疑精神和职业病。
      “方博。”聂政阳伸出手,语气平静,“没想到你也来了。”
      柴方博与他握手,表情比刚才生无可恋的样子好了很多。
      “协会换了新主席,总要给面子。”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像法庭上的陈述,“倒是聂总,许久不见。听说前阵子出了个小事故?”
      他说的是聂怀远酒驾入狱的事——那是聂政阳替身身份的起点。
      聂政阳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小事,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好。”柴方博的目光,重新落回程潇弦身上,“这位是?”
      “程潇弦,我的助理。”聂政阳的介绍依然简洁,但这次,他加了一句,“行政部的新同事,能力不错。”
      “助理。”柴方博重复这个词,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程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刚毕业?”
      程潇弦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得体而不失距离感的微笑:“去年从京北大学法学院毕业。柴律师,久仰。”
      她用了“久仰”,而不是“久仰大名”——少两个字,距离感却多了一分。
      柴方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法学院?”他的语气里多了些兴趣,但那兴趣是冰冷的、审视的,“哪一位教授门下?”
      京北大学法学院教授众多,学术立场、业界人脉各不相同。回答哪位教授,等于在表明自己的学术背景、可能的人脉圈,甚至潜在的立场。
      程潇弦早有准备。
      “方振华教授。”她平静地说,“他的《商法理论与实务》,受益匪浅。方教授常提起柴氏律师事务所,说柴家在跨境并购和商事仲裁领域的实务经验,是教科书里学不到的宝藏。”
      这个回答,精妙得让柴方博都怔了半秒。
      方振华教授确实是法学院泰斗,以严谨务实著称,与柴家确有过几次学术合作。
      程潇弦提到“教科书里学不到的宝藏”,既恭维了柴家的专业地位,又暗示自己并非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她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纯粹的、有潜力的法学院毕业生,一个对柴家专业能力抱有敬意的后辈。
      柴方博盯着她看了三秒。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浅,未达眼底,更像是一种肌肉的记忆性动作。
      “方教授过誉了。”他说,语气依然谨慎,“不过柴氏确实在几个细分领域有些积累。程小姐既然师从方教授,想必功底扎实。怎么没考虑去做律师,反而去了行政部?”
      如果他接着问“方教授最近如何”,程潇弦可以轻松应对——她确实上过方教授的课,对那位严肃的老先生有一定了解。
      但柴方博跳过了寒暄,直接切入核心: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法学院优秀毕业生,会甘愿在行政部做助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聂怀远身边?
      程潇弦的笑容不变,甚至更自然了些:“聂氏的平台很好,我想先从基础岗位了解企业实际运作。方教授常说,法律不是空中楼阁,得扎根在商业土壤里才能发挥作用。”
      她再次引用方教授的话——这样既增加了可信度,又把选择合理化。
      然后,她话锋一转,目光坦然地看着柴方博:“而且,能近距离向柴律师这样的业界前辈学习,也是难得的机会。我读过您去年在《商法评论》上发表的那篇关于对赌协议效力边界的文章,受益匪浅。”
      这是她提前做的功课。
      柴方博去年确实在核心期刊发过一篇专业文章,讨论的是投资协议中对赌条款在司法实践中的认定难题。文章技术性强,受众窄,不是业内人很少会关注。
      她不仅读了,还记得。
      柴方博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波动。
      不是怀疑,不是警惕,而是一种……专业人士遇到知音时的微妙共鸣。
      他的目光在程潇弦脸上多停留了两秒,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那篇文章写得仓促,还有很多不足。”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虽然依然带着距离感,“不过能遇到认真读的读者,倒是难得。”
      “柴律师谦虚了。”程潇弦适时地垂下眼睫,做出后辈应有的姿态,“您在文中提出的‘动态平衡测试’框架,对我理解实务中的裁判逻辑很有启发。”
      她说的是文章里的一个核心观点。
      柴方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香槟杯的杯脚。
      这个小动作,程潇弦注意到了——那是人在遇到感兴趣话题时的本能反应。
      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程小姐对商法这么感兴趣,以后可以考虑来律所发展。”他看似随意地说,眼睛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柴氏每年都有校园招聘计划,像你这样有理论基础又有实务意识的年轻人,我们欢迎。”
      程潇弦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
      “谢谢柴律师的认可。不过我刚入职聂氏,还想多学习一段时间。”她转头看了一眼聂政阳,眼神里带着一丝得体的依赖,“而且聂总给了我很多锻炼机会,我想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感谢,又表明了现阶段对聂氏的忠诚,还顺便捧了聂政阳——在“上司”面前说这种话,合情合理。
      聂政阳适时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潇弦确实很努力。行政部的工作琐碎,但她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用了“潇弦”这个称呼。
      不是“程小姐”,不是“小程”。
      是更亲密的、带着个人色彩的“潇弦”。
      柴方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没有再追问。
      “那聂总真是捡到宝了。”他举了举香槟杯,语气恢复了社交性的平淡,“程小姐,以后在实务中遇到问题,欢迎交流。”
      “一定。”程潇弦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而不过分谦卑。
      “……倒是聂总,听说最近聂氏在调整管理层架构?有意思。”柴方博抿了口香槟,镜片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程潇弦,最后定格在聂政阳脸上。
      聂政阳面不改色:“公司发展需要,正常调整。”
      “正常?”柴方博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向前半步,声音压低到只有三人能听清,“怀远,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十年?十二年?”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
      聂政阳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中学就认识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柴方博推了推眼镜,那动作带着律师特有的审慎,“你最近变化挺大的。不光是公司的事,待人接物,喜好习惯——”他的目光又一次瞥向程潇弦,“连身边人的品味,都变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半秒。
      程潇弦能感觉到聂政阳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当他开口时,声音却轻松得像在聊天气:“人总要成长。总不能永远像上学时那样胡闹。”
      “胡闹?”柴方博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你以前可不觉得那是胡闹。法如昨天还给我打电话抱怨,说你已经三个月没主动联系她了。”
      林法如。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程潇弦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盒子。照片上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穿着名牌连衣裙、笑得张扬肆意的女孩。
      “法如……”聂政阳斟酌着用词,“她最近应该很忙。”
      “忙?”柴方博的眉梢挑了起来,“她是生气。气你这次酒会没请她当女伴,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过不了两天就捧着礼物去赔罪。结果呢?”
      他顿了顿,目光在程潇弦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非但没去,还带了别人来。”柴方博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提醒,“怀远,法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这次真动了气,连宴会都不肯来了。我劝了,没用。”
      聂政阳沉默了两秒。
      他在快速计算——真正的聂怀远会怎么做?那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对林法如这个“白月光”是什么态度?资料显示是跪舔,是毫无底线的讨好。
      “她想来自然会来。”聂政阳最终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成年人,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柴方博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起来。
      他紧紧盯着聂政阳,像在显微镜下观察一片可疑的样本。
      然后,他慢慢开口:“这话可不像你会说的。上次法如生你气,你可是在她家楼下等了一整夜,就为送那串她随口说喜欢的天价珍珠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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