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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菊宴
她望着蓝花楹的目光还未收回来,手腕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谢卫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温声道:“叶都督,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叶槿猛地转头,心跳还没平复。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蓝花楹甚美。”
“在下也觉得这蓝花楹很美。”
谢卫昭抬头看了看,随即颔首,指尖拂过袖上的云纹。
“但叶都督今日的这身衣裳,倒比花更惹眼些。”
叶槿垂眸瞥了眼自己墨色锦袍上暗绣的银线缠枝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谢少卿说笑了,叶某今日所着不过是寻常衣物罢了,怎及得上蓝花楹开得肆意鲜活?”
“寻常?”
谢卫昭忽然上前半步,袍角扫过地面落英。
他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压得略低:“衣物寻常,可人不寻常。”
叶槿面上依旧平静,抬眼看了看天色,对他拱手。
“快到午时了,叶某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话罢,她不等谢卫昭回应,便独自离去了。
墨色袍角扫过地上的蓝花楹花瓣,竟未带起半分余韵。
谢卫昭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却追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在阴影里。
他缓缓垂眸,落在满地紫蓝的落英上。
片刻后才朝着另一方向缓缓离开。
玉楼春二楼的雅间里,檀香袅袅缠绕着棋盘。
陆淮瑾指尖捏着的墨玉棋子在光影里泛出冷润的光,目光却落在楼下刚刚离开的那道身影上。
陆行之执白子的手顿在半空,嗤笑一声:“淮瑾,你这棋下得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陆淮瑾收回目光,黑子“啪”地落在棋盘星位,将白子围得密不透风。
他眉峰微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皇兄莫要打趣我。”
他声音平淡,指尖摩挲着棋子上的冰裂纹。
陆行之促狭地吹了吹棋子上的灰。
“你刚刚盯着叶都督的背影快半柱香了。”
陆淮瑾没接话,目光重落回楼下。
那里早已没了叶槿的身影,只留满地的蓝花楹残瓣。
他并没有把谢卫昭当回事,可温以羡与叶槿擦肩而过时扬起的白色衣角,在他眼底叠成一片刺目的色块。
他捏着棋子的指节泛白,骨相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说起来,”陆行之捻着棋子笑,“叶都督好似挺在意那温家小姐。”
陆淮瑾的目光骤然沉了下去。
“在意?”
陆淮瑾低笑一声,指尖的墨玉棋子被摩挲得温热。
“阿槿一向仁慈。”
他忽然起身,玄色镶金边的锦袍扫过棋盘,带落两枚棋子。
“皇兄,棋不下了,告辞。”
陆行之望着他急匆匆下楼的背影,见他特意往蓝花楹下站了站,伸手接住片落瓣。
那背影挺拔如松,却藏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
雅间里,檀香依旧缭绕。
陆行之拾起那枚被带落的白子,忽然发现棋盘角落,陆淮瑾早已用棋子摆出个“槿”字,而那字的周围,被密密麻麻的黑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半分白子的余地都没留。
楼下,陆淮瑾将蓝花楹落瓣碾碎在掌心,目光望向叶槿消失的方向。
他要叶槿!
此时风卷着蓝花楹的香气掠过鼻尖,陆淮瑾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野火。
他转身往护城河方向走,玄色衣袍在熙攘人流中如一道沉默的墨痕,避开叫卖的摊贩与往来的行人,只留下满地被碾碎的蓝紫色花瓣。
……
“小姐,今日的接风宴定是格外热闹的,您真的不去吗?”
“不去。”
温以羡坐在廊下,指尖捻着片枯叶,指腹摩挲着叶脉上的褶皱,目光落在阶前蜷着的几只秋虫上,没甚波澜。
知余凑近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不解:“这次宴会叶都督也会去呢,您前几日还念叨着许久没见她了,怎么今儿个反倒……”
“就因为她在!”
温以羡打断她的话,指尖的枯叶被捻得更紧,边缘微微发卷。
她抬眼望向院墙那头的天,云层被风吹得薄透,漏下几缕淡金的光。
“我能感受到她在刻意疏远我……”
温以羡撇了撇嘴,脸上全是无奈。
“今日在街头,她明明看见我了,却装着不认识……”
她的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涩。
“她以前从不这样……”
知余闻言愣了愣:“会不会是都督最近手头事太多了?”
温以羡摇摇头,将枯叶扔在地上。
“可她以前从不这样!”
她呆呆望着那株开始落叶的梧桐,心中惆怅。
院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穿着青布短打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描金紫檀木的柬盒,恭敬地向着温以羡说道:“小姐,府外送来张请柬,是沈校尉的嫡小姐差人递来的,说是三日后在东篱院办赏菊会,请您赏光。”
温以羡闻言指尖一顿,抬眼时眉梢微挑:“沈校尉?哪个沈校尉?他这位嫡小姐,叫什么名字?”
小厮忙躬身回话:“回小姐,是城南戍守的沈昭武校尉,听闻前些日子刚从边境调回京城。至于那位小姐,送柬的丫鬟说,闺名唤作沈若恩,说是早就听闻小姐您的名声,盼着能邀您一同赏菊。”
“知道了。”
温以羡轻笑一声,将柬盒递给知余。
“三日后我去便是。你替我回个话,说多谢沈小姐相邀,届时定准时赴约。”
小厮应声退下,知余捧着柬盒笑道:“小姐,奴婢听说东篱院的墨菊开得极好,到时候咱们还能摘几朵回来插瓶呢。”
温以羡没回话,伸手接住被风卷着落下的那片梧桐叶。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知余,你去吩咐小厨房,晚膳简单些送过来,再让小丫鬟备些热水,我今日想早些洗漱歇息。”
知余恭顺地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知余退下,温以羡才缓缓起身,裙摆扫过阶前的落叶,卷起几片枯黄的碎影。
她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残阳拉得又细又长。
“算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
……
三日后辰时过半,温以羡踩着青缎绣菊纹的软底鞋,身后跟着知余,踏着沾了薄霜的青石板路往东篱院去。
素色罗裙下摆扫过路边丛菊,惊起两只蜷在花瓣上的白蝶。
东篱院的朱漆角门大开着,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满院错落的菊丛。
粉的如霞、黄的似金,最惹眼的是廊下那几盆墨菊,花瓣浓紫近黑,衬着青玉花盆,倒有几分冷艳风骨。
门槛处早有丫鬟候着,见了她便笑着赶忙迎上来:“小姐这边请。”
温以羡笑着颔首,随她往西廊去。
廊下摆了几张梨花木桌,每桌上都搁着青瓷茶盏、蜜饯果子,还有一碟刚蒸好的蟹粉酥,热气中裹着香。
已有三位世家小姐坐在那里,见她来,纷纷颔首问好。
温以羡刚在空位上坐下,院门口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先是一位穿着水绿色绫罗裙,手里攥着块绣了缠枝莲纹丝帕的女子。
她快步走到温以羡桌前,笑着屈膝行礼,语气里满是热络:“温姐姐也来了?我前几日还念叨着,说许久没见着姐姐了呢。”
没等温以羡应声,又有两位小姐并肩进来。
一位着粉衣,一位着蓝衣,双双同时走到温以羡面前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好:“温小姐安好。”
粉衣女子还特意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巧的螺钿盒子,递到温以羡手边。
“这是我阿娘从江南带回来的香粉,据说抹在脸上比脂粉还细腻,想着温小姐或许能用得上。”
最后来的是个年纪稍小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襦裙,衬得整个人都十分灵气。
她走到温以羡身边时,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福礼,才仰着笑脸说:“霂儿许久没见着姐姐了,姐姐可还记得我?”
她说着,还轻轻拉了拉温以羡的袖角,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这几位小姐围在桌旁,或递东西,或说些讨喜的话,目光却都黏在温以羡身上。
温以羡只是淡淡颔首,偶尔应一声,指尖捏着茶盏的力道却没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目光落在廊外那丛开得张扬的墨菊上,心思早飘出了这喧闹的西廊。
要不是沈若恩递了这请柬,她更愿在府里临帖,总好过应付这满场的虚与委蛇。
“小姐,您看那边。”
知余悄悄凑到她耳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
温以羡这才回过神,顺着知余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院门口的月洞门处,一抹烟霞色的身影正缓步走来,环佩叮当声随着秋风飘进廊下,压过了周遭的细碎闲谈。
她下意识松了松捏着茶盏的手指,眼底的疏离淡了些,转而添了几分对来人的好奇。
那女子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菊钗,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浅笑。
“久等了。”
她走到主位的梨花木桌前,先对着众人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温温柔柔的。
待她坐下时,袖角滑落,露出腕上一串浅碧色的玉珠串,随着她抬手端茶的动作,珠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以羡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位子,恰好能看见她垂眸时眼睫投下的浅浅阴影。
“今年的菊开得晚了些,好在今日都盛放了。”
沈若恩抬眸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温以羡时,还特意多停留了一瞬,笑着补充道:“尤其是温小姐面前那盆‘玉翎管’,花瓣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玉。”
她说话时总带着几分书卷气,连赞菊都不提“好看”,只说“花瓣如羊脂玉”。
温以羡觉得,眼前的沈若恩,倒真像从诗里走出来的女子,温婉得恰到好处。
沈若恩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拂过那支素簪,簪头坠着的细小花蕊随动作轻轻晃动,竟比廊下盛放的秋菊更添几分灵动。
“前几日读《菊谱》,见书中说‘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总觉得少了些实感,今日与大家一同赏菊,倒像是把诗里的景落到了眼前。”
她谈及诗书时,眼底会泛起细碎的光,没有半分刻意炫耀的模样,只像寻常人分享喜欢的玩意儿。
温以羡望着她那副认真又温柔的模样,倒真应了诗里“人淡如菊”的意境,让方才应付旁人时的烦闷,都悄悄散了些。
“光赏菊吃茶未免单调,不如咱们各展些才艺助助兴?”
坐在角落的蓝衣女子忽然开口,话音刚落便笑着看向温以羡。
“温小姐身份尊贵,不如先给我们抛砖引玉?”
这话看似捧她,实则是将她推到了众人眼前——谁都想看看这尚书府的小姐究竟有几分能耐。
温以羡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有点无语,心想:这人是故意挑事吧。
一旁的知余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反驳,不等她开口,沈若恩的声音温温软软地插了进来:“周小姐这话可不对,抛砖引玉哪有让贵客先动手的道理?我是东道,自然该我先来。”
说罢,她不等那蓝衣女子反应,便起身走到廊下的古筝旁。
那琴是上好的桐木所制,琴弦泛着温润的光,她坐下时裙摆轻轻扫过琴身,抬手拨弦的瞬间,一串清越的音符便顺着秋风飘了出来。
曲子是《秋菊吟》,调子舒缓,却被她弹出了几分菊的傲骨。
蓝衣女子脸色僵了僵,却也只能跟着众人拍手。
琴弦余音还绕着廊下的菊丛打转,温以羡望着沈若恩转身时递来的温和目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没等众人再多夸赞,温以羡忽然抬眸,笑着开口:“沈小姐的曲弹得雅致,倒让我也起了兴致。方才瞧着廊外那丛‘墨荷’开得正好,便胡诌了首小诗,念与各位听听。”
她话音落时,满廊都静了下来。
只见她垂眸望着阶前沾露的菊瓣,清润的声音随着秋风漫开。
“墨瓣凝霜抱暗香,疏枝横影映回廊。不与春红争艳色,独留清气满秋光。”
诗罢,沈若恩率先拍手,眼底亮着光。
“ ‘独留清气满秋光’这句,既写了菊的傲骨,又藏着温小姐的心境,真是绝妙!”
一旁的蓝衣女子脸色更僵,却也只能跟着附和,而温以羡望着沈若恩,悄悄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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