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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灯与夜
月上枝头,沈冉从榻上挪到了窗边。
沈砚珩受伤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天天往静远轩跑,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她刚穿越,成日里琢磨着怎么刷反派好感的时候。而沈砚珩突然离开去往军营,明明是和从前他入国子监念书差不多的休沐时间,她却一下子空洞下来,一整天过去了还没适应他不在的生活。
叹了口气,她静静凝望着寂静的星空。这里的夜晚满是繁星,和她的故乡一点都不一样,可不知何时,她竟也习惯了这样明亮的夜幕,还有那个始终在身旁温柔笑看她的少年。
晨光渐渐爬上窗棂,夜晚的沉寂悄然褪去,外间的檐铃随风晃出清脆的细响,期望着能为屋内沉入梦中的少女带去一丝香甜。
沈砚珩第一次归家时沈冉很是心疼。从前的如玉少年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褪去青涩,肌肤添了层日晒的蜜色薄晕,眉峰愈发挺括,身上的温润气质也逐渐被锋芒掩盖。
沈有道宿在落梅居,并不想搭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三人也乐得自在,聚在主院好好地吃了顿饭。
军营的轮休时间只有一天,城郊又远,沈冉心疼他,吃了晚膳就想让他早些回去歇息。沈砚珩权作没听见,陪着她将后园走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平日里的无趣或者乐趣,那些因分别而落下的时光也在温声细语的思念里悄然弥补。
沈砚珩看着她的侧脸,忽觉时光漫长,分开的每一秒都难以趟过;又觉岁月短暂,竟不知还能这样陪她几年。
夏的燥热藏进了渐凉的暮色,秋的清宁已踏着落叶,悄然而至。
沈冉翻着账簿有些疑惑,看向一旁的掌柜:“下旬的胭脂怎么卖得这么快?”
这家铺子的掌柜的是位三十来岁的女子,闻言脸上挂上几分惊讶:“小姐怕是忘了,就快到七月七了。”
沈冉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这日女子们会祭拜织女,祈愿心灵手巧、婚姻美满。起初只是女子间的节日,后来渐渐发展成了男女互通心意、携伴同游的日子。也因此,多数女子会为此精心准备,胭脂、衣裳等物件也就变得畅销起来。
看完账册,沈冉有些懊恼:她居然把这事忘了,早知道就提前准备些新款衣裳首饰,趁着节日狠赚一笔了。
“实在是有点亏啊……”
“小姐你说什么?”春桃刚给自家小姐递上杯热茶就听见一句细微的呢喃,好像还带着些后悔的情绪。
“没什么,”沈冉接过杯子,“怎么是热的?”
春桃回:“上次少爷回来的时候吩咐了,说小姐落过水身子虚,夏日贪凉也罢了,但如今就快入秋,若是晚间奉茶务必要上热的。”
沈冉“哦”了一声,确认茶温,揭开杯盖喝了一口热茶。
一向候在外间的冬竹突然行礼进了屋,递给她一封信:“小姐,这是柳家小姐派人送来的。”
点点头,打开信,看见柳念真细数的陪她一同过乞巧节的三个理由,沈冉笑着提了纸笔回信:理由太过诚恳,难以拒绝,定当准时赴约。
城内的东西两街隔着一条护城河,乞巧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在此举办的灯会。
沈冉站在桥下,看着街灯次第亮起,将水面映得恍若星河。两岸柳梢缀满了朱红纱灯,少男少女们隔开的距离在灯光下变得模糊起来,雀跃紧张的倒影被晚风推得悄悄晃,一如彼此心神轻荡。
柳念真提着盏水仙河灯回来,轻拍她肩膀:“冉冉?你真的一盏也不放吗?”
沈冉笑着摇头,她一不必祈求心灵手巧,二不渴望婚姻美满,又何必为一个过场让自己接触水面?
“好吧,”柳念真将河灯换到左手,挽了沈冉臂弯朝前走,“我们去那边放,那边人少些。”
这条街并不长,摊子便格外挤些,两人被堵在一个糖画摊子前,周围都是些垂髫小儿。柳念真被右侧的河灯摊吸引了视线,沈冉也跟着挪了几步,眼神漫不经心地随意晃着。
目光扫过对岸时,忽地瞥见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是方厉和。
不同于两次见面的客套,此时的方厉和仿佛卸下了周身疏离的气场,正微侧着头听身旁一袭粉衣的女子说话。
眼前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走过,挡住了她的视线,再看去,却见得方厉和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看着手里握着的什么东西,而粉衣女子也正含羞带怯地低着头。
沈冉收回视线,本就平静的心绪没有半分起伏。
身侧柳念真的声音传来:“冉冉看这个,和你今日的装扮很搭哎!”
沈冉今日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短襦配一件月白纱裙,肩头还披了一层薄披——出门前春桃给她披上的,而柳念真右手也正指着一盏同色的河灯,灯面以颜料点缀了几朵小巧的雏菊。
“是很搭,不过不需要了,你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我看这盏倒是比你手里的做工要更精致些。”
晃了晃手里提着的水仙灯,柳念真很是满足:“虽然我确实喜欢精致好看的东西,但也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啦,有手里的就够了。”说完又凑近沈冉的脸,“就像冉冉,有你之后我都不想去找别的貌美女子作伴了。”
沈冉早习惯了自己这个看似清冷,实则动不动登徒子做派的好友,见前面聚着的小孩终于散开,拉着柳念真继续走:“不早了,早些放完河灯还能多逛会儿。”
河面上漂着祈福的河灯,点点微光顺着水流远去,与天边的月牙相映,分不清是灯入星河,抑或是星河坠落人间。沈冉同河水保持着安全距离,看着柳念真也将手里的河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河灯融入夜色,渐渐漂远了。
月初是侯府发放月钱的日子,温姨娘看着管家送来的几两寒酸银子并两匹过时花布,勉强维持住了人前的端庄。等管家一离开,她就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
她的丰儿在国子监里因为庶子身份屡遭排挤,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同其他官家子弟交好,而记在付泽兰名下的野种沈砚珩却能当上太子伴读,还走运进了朝堂帮值,何其不公!
想到此,温瑧儿脸上嫉恨之色浮出,指尖死死捏住袖中的信。
这信是早些时间温父派人送来的。温父是沈有道的启蒙老师,是国子监的从六品官员。因为没有人脉,所以温姨娘嫁给沈有道这么多年来,温父的官职也只堪堪抬了一阶。但前些日子郑侍郎城墙贪污案牵扯出一干官员纷纷下马,如此大的变动也影响到了国子监,间接使得温父接连跃了两阶,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国子博士。
反观付泽兰娘家接连没落,除去一个在京外做着同知的长兄,往昔的老牌贵族付家竟无一人再入朝堂。
当初付泽兰就是仗着娘家势大,这才强逼了沈有道娶她为正妻,而自己这个和侯爷朝夕相伴的青梅却硬生生等了一年时日才入了侯府做个上不得主桌的妾室。起初温瑧儿也宽慰自己:有情饮水饱,无爱金屋寒。侯爷也果真冷落付氏,偏宠她多年,可随着一双儿女的出生,温瑧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
作为一个妾室的孩子,纵然她的丰儿有再高的才能又有什么用,旁人第一眼记住的还是侯府庶子这个低人一等的身份!更何况,比起沈砚珩,丰儿才是侯爷的亲生血脉,如今自己父亲得势,凭什么她还要继续像从前那般忍气吞声!凭什么她还要安分守着一个妾室的位子!凭什么她不能争!
在旁侍候的折枝紧紧埋着头,但就算不看也能猜想如今姨娘的脸上的神情。她哆嗦着,不停向上天祈求不要让自己落得秋水姐姐那样的下场。
入秋后雨水多了起来,春桃搬了张摇椅放在主屋廊下,沈冉躺在上面,一手捧书,一手往嘴里送着糕点。
待看累了,她坐起来,目光落到了院子一角。
那处搭着几根半人高的木架,上面覆了层涂过薄蜡的油纸,此时颗颗透明的雨珠正顺着油纸垂下的弧度轻盈地滑落,钻进湿润的泥土里。木架下是一丛丛鲜活的天竺葵,粉色红色紫色交杂其中,间或点缀几朵染着粉蕊的白色,每一朵都开得尽兴张扬,毫无羞怯之态。
上次沈砚珩归家前一日正好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那天忙得昏了头,连带着春桃冬竹也有些乱了手脚,于是这些刚开了没多久的花就倒霉地在雨中泡了半宿。
等次日沈砚珩比原定时间提早了两个时辰归家时,沈冉正站在廊下,有些可惜地看着春桃冬竹挨个拯救已经被雨打得凋零的天竺葵。
告知了前因后果,沈冉不愿意让这种小事耽误了沈砚珩难得的休憩时间,只说换个旁的花种移植过来也一样赏心悦目。沈砚珩看着她说好,但等到他结束休沐又出发去了军营之后,小喜带着几个静远轩的小厮搭了这个木架,似乎是知道她喜欢在夜间看花般,木架上还特意留了几个方便挂灯笼的凹槽。
搭完后小喜试探着问她:“小姐,您觉得这个架子搭得,还好看吗?要是不喜欢小的立马拆了重新搭一个!不不不,几个都行,只要小姐喜欢,小的搭多久都行。”
沈冉没有为难他们,笑着道声满意,心里也仿佛被什么充盈了一般,整个人轻飘飘地。
雨下了一整日,沈冉挪到屋内,习惯性地斜倚在窗边软榻上。从这个位置看去,院中灯火暗淡,唯独筑着木架的那一片明亮一片。烛光跃动下,天竺葵的花苞变成了饱满的小灯笼,层层叠叠的圆润花瓣簇拥着中间纤细的花蕊,借着晚风送来清冽又明媚的香气。
香气迷蒙下,沈冉突然很好奇,要是在现代,天竺葵的花语该是什么?
不过不知道也好,花本该同人一般,活出自己的滋味来。
沈冉想起自己刚来侯府时的胆怯模样,又看了看还摆在桌上的账簿,低下头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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