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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第一个春节
年关将至,城市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王子奇趴在画室的地板上,面前摊着好几幅半成品。调色盘上的颜料已经干涸,画笔散落一地。
他已经在瓶颈期卡了整整一周。
“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的吊灯。黄景瑜说今天下午要带他去置办年货,可他连一幅像样的新作都没完成。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
王子奇立刻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画板扶正,装出一副正在认真作画的样子。
黄景瑜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个保温袋。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衬得肩线格外挺括。看到王子奇正襟危坐的背影,他眼里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别装了,”他把保温袋放在小几上,“地上全是你的脚印。”
王子奇泄气地垮下肩膀:“老黄,我画不出来。”
黄景瑜走过来,俯身看了看画布上的色块:“太刻意了。年关将近,你心里乱,笔也跟着乱。”
“那怎么办?”王子奇仰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困住的小动物。
黄景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先吃饭。我让李婶炖了鸡汤,还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馅饺子。”
画室的暖气开得很足,两人就坐在地板上,用画箱当桌子。黄景瑜带来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鸡汤的香味很快驱散了松节油的味道。
“慢点吃。”黄景瑜看着王子奇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又给他夹了个饺子,“又没人跟你抢。”
王子奇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我饿嘛……昨天就吃了泡面。”
黄景瑜的眉头皱了一下:“不是说了冰箱里有菜?”
“忘了……”王子奇心虚地低下头。
其实他没忘。只是每次一个人吃饭,总觉得没什么滋味。这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怕显得自己太黏人。
吃完饭,黄景瑜收拾碗筷,王子奇继续对着画布发呆。过了一会儿,黄景瑜洗了手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今年春节,”黄景瑜忽然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王子奇愣了一下。往年他都是一个人过,顶多除夕给家里打个电话。母亲总说让他别回去,车票贵,不如省下钱来买颜料。
“我……我还没想好。”他小声说。
黄景瑜沉默片刻,说:“跟我回老家吧。”
王子奇猛地抬起头。
“我父母那边,我已经说过了。”黄景瑜的语气很平静,说的再平常不过,“他们听说我签了个很有天赋的画家,一直想见见你。”
“可、可是……”王子奇结巴起来,“这合适吗?我是说,我们……”
“有什么不合适的?”黄景瑜转过头看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带你回家过年。就这么简单。”
最重要的人。
这几个字像温泉一样淌进王子奇心里。他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研究画布上的色块。
“那……那我要准备什么?”他声音有点闷,“给你爸妈带什么礼物?”
“不用你操心。”黄景瑜的语气柔和下来,“我都准备好了。你只要把自己带上就行。”
话虽这么说,但王子奇还是陷入了焦虑。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服——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和卡其色的裤子,还是上次开展览时黄景瑜给他买的。
“会不会太素了?”他在镜子前转来转去,“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精神?”
黄景瑜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很好看。我妈就喜欢干净清爽的孩子。”
“真的?”
“真的。”
出发前一晚,王子奇还是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场景:黄景瑜的父母不喜欢他,觉得他配不上他们的儿子;饭桌上说错话;礼物送得不合适……
凌晨三点,他实在睡不着,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想去客厅倒杯水。一开门,却发现黄景瑜居然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处理工作。
“怎么起来了?”黄景瑜合上电脑。
“我……”王子奇攥着睡衣衣角,“我紧张。”
黄景瑜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回到卧室。
“躺下。”他把王子奇塞进被窝,自己也躺了上来,将人搂进怀里,“闭眼。”
“可我睡不着……”
“那就数羊。”
“数了,数到一千只了。”
黄景瑜低低地笑了,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王子奇的背,像在哄孩子。
“我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黄景瑜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我爸退休前是美术老师,我妈是小学语文老师。他们会喜欢你的,我保证。”
“美术老师?”王子奇惊讶地转过头,“你没跟我说过。”
“现在不是说了?”黄景瑜亲了亲他的额头,“所以别担心了。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或许是黄景瑜的怀抱太温暖,或许是那些话真的起了作用,王子奇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发去机场。黄景瑜的老家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飞机只要两个多小时。一路上王子奇都紧绷着,直到飞机降落。
北方的冬天干冷,空气里有种凛冽的清新。黄景瑜的父母开车来接他们。王子奇想象中的严肃长辈并没有出现——黄父戴着金丝边眼镜,笑容和蔼;黄母烫着时髦的卷发,一见面就拉住王子奇的手。
“这就是子奇吧?真人比照片上还精神!”黄母的手很温暖,“这一路累不累?车上睡了吗?”
王子奇准备好的客套话全忘了,只能笨拙地摇头:“不累,阿姨。”
“叫那么生分干什么?”黄母嗔怪道,“叫伯母就行。景瑜都跟我们说了,你们……咳,总之就是一家人,别拘束。”
黄父在旁边笑着补充:“对,就当回自己家。”
回程的车上,黄母一直拉着王子奇说话,问他创作的事,问他喜欢吃什么,还抱怨黄景瑜工作太忙,不知道照顾人。
黄景瑜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着王子奇红着脸一一回答的样子,嘴角一直带着笑。
黄家的房子在一个老式小区里,三室一厅,布置得很温馨。客厅墙上挂着不少画,有黄父的作品,也有一些收藏。
王子奇一眼就认出一幅水彩是某位已故大师的真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伯父年轻时跟着他学过几天。”黄母端来热茶,“听说你也是画画的?待会儿让伯父带你看看他的收藏。”
午饭很丰盛,全是黄母亲手做的家常菜。王子奇本来还担心口味差异,结果每道菜都合他的胃口。黄父甚至还开了一瓶珍藏的白酒,说要和他喝两杯。
“爸,他酒量不行。”黄景瑜拦住。
“一点点,没事。”黄父笑呵呵地给王子奇倒了小半杯,“过年嘛,高兴。”
王子奇确实高兴。这顿饭吃得他胃里暖,心里更暖。黄父黄母的关心很自然,没有刻意的热情,也没有审视的疏离,就是普普通通一家人吃饭的氛围。
饭后,黄父带他去书房看画。那间书房不大,三面墙都是书架,剩下一面挂着画。除了那位大师的水彩,还有一些当代画家的作品,以及黄父自己画的风景。
“听景瑜说,你的画很有力量。”黄父站在一幅雪山图前,“他说你画白桦林,能把那种冻土下的生命力画出来。这很难得。”
王子奇被夸得不好意思:“是景瑜指导得好。”
“别谦虚。”黄父拍拍他的肩,“那小子眼光是毒,但画好不好,终究是画本身说了算。你有天赋,也有心性,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在书房聊了很久,从技法聊到创作理念。黄父虽然是传统路子出身,但思想很开放,对王子奇那些“野路子”的画法不仅不排斥,反而很欣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说,“艺术最重要的是真诚。你的画里有真诚,这就够了。”
从书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黄母在包饺子,黄景瑜在帮忙擀皮。看到王子奇,黄母立刻招呼:“子奇快来,伯母教你包饺子。过年啊,饺子包得越好,来年越顺!”
王子奇洗手加入。以前在家里,都是母亲在忙,他从来没包过饺子,动作笨拙,包出来的饺子不是露馅就是歪歪扭扭。黄母耐心地教他,黄景瑜在一旁看着,眼里都是笑意。
“你这孩子,”黄母拿起一个王子奇包的饺子,圆滚滚的像个小猪,“虽然样子丑,但馅儿包得实。实在,挺好。”
年夜饭前,王子奇在看手机。黄景瑜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看什么呢?”
王子奇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上面是母亲发来的一桌子菜的照片,还有一条语音:“小奇,在景瑜家好好过年,别拘束。妈这儿也好着呢,做了你爱吃的鱼。替妈给景瑜和他爸妈拜个年啊!”
王子奇按下语音键,声音清亮:“知道了妈!您也多吃点!我们都好,给您拜年啦!”
发送完,他放下手机,转向正在摆放碗筷的黄父黄母,有些不好意思但很认真地说:“伯父、伯母,我妈让我一定替她向您二老问好,说谢谢你们照顾我,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黄母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声道:“哎哟,你妈妈太客气了!也祝她新年好,身体健康!有机会一定要请她来家里坐坐。”
黄父也笑着点头:“是啊,代我们谢谢你妈妈。孩子在这儿你放心,就跟自己家一样。”
年夜饭摆满了整整一桌。电视里放着春晚,虽然没人认真看,但热闹的背景音让气氛更暖。
黄父举起杯:“来,新的一年,祝咱们全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祝子奇画出更多好画!”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里满是团圆的喜悦。
吃完饭,王子奇刚起身准备收拾碗筷,黄母就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子奇,快坐下。”黄母笑容温煦,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亲昵,“这些哪里用你动手。你伯父啊,早就念叨着今天要大显身手,把洗碗的活儿包圆了,谁都别跟他抢。”
黄父已经乐呵呵地开始挽袖子,闻言抬头冲王子奇眨了眨眼:“对,这是我的‘保留节目’。你跟景瑜去歇着,陪你们妈妈看看电视,吃点水果。”
王子奇一愣,看向黄景瑜。黄景瑜眼里带着笑意,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听安排。
“那……辛苦伯父了。”王子奇不好再坚持,心里却暖融融的。这不是客气,是自然而然的家庭分工,是被当作“自己人”才有的待遇。
黄景瑜拉着他去了客厅。电视里放着春晚的重播,热闹的背景音衬得屋内更加温馨。黄母拉着王子奇坐在身边,抓了把瓜子塞进他手里,又剥了个橘子,一半给他,一半很自然地递给走过来的儿子。
厨房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间或夹杂着黄父不成调但愉快的哼歌声。王子奇听着,心里最后的拘谨,彻底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黄景瑜起身:“我去看看爸需不需要帮忙。”
他走进厨房,黄父正仔细地擦拭最后一个盘子。
“哟,监工来了?”黄父打趣道。
“我来验收。”黄景瑜接过盘子,对着光看了看,一本正经,“嗯,光亮如新,合格。”
黄父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黄景瑜没走,倚在料理台边,看着父亲将洗好的碗碟归位,动作娴熟利落。
“爸。”黄景瑜忽然开口。
“嗯?”
“谢谢。”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黄父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眼神了然又温暖:“谢什么。傻小子,都是一家人。”
窗外,不知谁家提前燃放的烟花“咻”地窜上夜空,“啪”地绽开一片绚烂的光彩,映得厨房玻璃流光溢彩。黄景瑜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又回头看了看客厅里正和黄母笑着说话的王子奇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温柔的弧度。
他洗了洗手,擦干,走到王子奇身后,很自然地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王子奇仰头看他,在电视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对他露出一个安心又柔软的笑容。
黄景瑜的手指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真正把属于他的太阳,带回了家。
午夜十二点,全城的鞭炮声同时炸响,震耳欲聋。黄父黄母站在阳台上看烟花,王子奇和黄景瑜也跟了过去。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昼,五彩斑斓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又一年啦。”黄母感慨。
黄父揽住她的肩:“是啊,又一年。孩子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王子奇偷偷握住黄景瑜的手。黄景瑜回握住他,十指相扣。
在这个温暖的小家里,在震天的鞭炮声和漫天的烟花下,王子奇忽然觉得,自己漂泊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不是一套房子,不是一个画室,而是这个人,这个有这个人、也有爱这个人的家人的地方。
深夜,王子奇躺在客房的床上,还是睡不着。因为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真实。
门被轻轻推开,黄景瑜溜了进来,很自然地钻进他被窝。
“你怎么来了?”王子奇小声问,“伯父伯母会发现……”
“他们早睡了。”黄景瑜把他搂进怀里,“而且发现了又怎样?你是我光明正大带回来的。”
王子奇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王子奇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就是觉得……真好。”
黄景瑜亲了亲他的眼睛:“以后每年都这么好。”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偶尔还有一两声远远地传来。在这个北方的冬夜里,在这个充满了爱与接纳的家中,王子奇终于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画了一幅画——画上是温暖的灯光,圆圆的饺子,阳台上并肩看烟花的背影,还有一双紧紧相握的手。
那幅画的名字,就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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