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惩戒

　　夜色浸着微凉的风，通讯塔下的最后一截警戒线被收起，警车陆续驶离，只剩路灯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淮清把警车钥匙丢给队里留守的年轻警员，又叮嘱了句“明天一早检查高空装备的损耗”，才转身走向路边。他抬手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警服衣领，指尖沾着点塔顶的铁锈味，等了几分钟，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缓缓停在面前。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时，他特意把防滑手套塞进衣兜，报了家的地址，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却止不住回放塔顶的画面，死者青白的面色、嘴角的白沫，还有风裹着金属寒意刮过脸颊的触感。手机被他攥在掌心，屏幕亮着专案组群聊的界面，他没解锁，却也没按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边缘。
　　陆灼野拎着战术背包站在原地，看着陈淮清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才转身往分局器材库走。背包里的安全绳还带着高空的凉意，手套边缘磨出了细密的毛边。他跟保管员交接装备时，特意指了指手套的磨损处：“通讯塔第三根踏杆锈蚀严重，后续任务必须标注出来，别让其他人踩坑。”交代完走出大门，他摸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站在路灯下等车时，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绳索勒痕，轻轻搓了搓。
　　林子烨混在一群外勤警员里，挤在警用面包车的后排。车厢里满是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他靠在车窗上，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勘查笔录，笔尖在“无名尸体身份待查”那行字上反复划着。车到分局门口，他跟着大部队下车，先拐进值班室，把笔录归档，又在便利贴上写了“重点排查近七日辖区失踪人口”，贴在同事的办公桌角。忙完这些，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夜班公交，他小跑着冲过去，刷卡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刚坐下就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来，手里的笔没来得及收，就靠着车窗眯了过去，笔尖在笔录本上蹭出一道浅浅的墨痕。
　　陈淮清家·
　　“咔哒”一声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只剩一束穿过树枝间的月光。陈淮清打开灯，屋里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手背突然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有一道伤口正在微微渗血，可能是攀爬的时候划到了。
　　他走到放医药箱的位置，拿出碘酒和棉签，他的目光落在那副“血画”上--被动过了。虽然看上去位置没有一点偏差，但有几个微小的细节。陈淮清在拿这幅画的时候习惯双手按在两边防止碰到画的内容，但现在这幅画明显有几个空白的小点，极其难以注意到，因为陈淮清看了整整好几年，每一个细节都能注意到，而且他平时保护的也小心，医药箱几乎属于密闭环境，他不会让这个医药箱被光线照射到导致褪色与颗粒碰撞。
　　如果说没有发生什么入室抢劫的话，那进过屋子的只有陆灼野，当然他认为他家也没有什么好抢劫的。
　　陈淮清最终只是轻轻的把画放回箱子里，然后上完了药。到了浴室。
　　浴室·
　　热水浇在肩背上，烫得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松缓下来。陈淮清仰着头，任由水流顺着额角的碎发淌进衣领，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肩胛处攀爬时磨出的红痕，脑子里全是塔顶那具尸体的样子。
　　死者蜷缩着，嘴角挂着的白沫泛着点诡异的白，跟他经手过的那些兴奋剂过量致死的案子，总隔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以往碰到的那些，临死前不是浑身抽搐、面色涨得发紫，就是在失控的疯劲里断气，哪有这么平静的，连指尖都没怎么蜷曲，像只是在六十米高空的风里，安静地睡了过去。
　　叶齐枫在现场初步判断是中枢兴奋类物质过量，可那只是他基于尸表的推测，血检结果还没出来。陈淮清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水流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眉峰越蹙越紧。
　　是兴奋剂吗？
　　好像沾点边，又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热水彻底凉透的时候，陈淮清才慢吞吞地关掉花洒。
　　他没急着擦身体，就那么赤着脚站在瓷砖上，水汽裹着凉意往骨头缝里钻。肩背的肌肉还僵着，不是攀爬留下的酸，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捧铅，沉甸甸地坠着，连抬手扯条毛巾的力气都欠奉。
　　脑子里是乱的，又好像是空的。塔顶的尸体、叶齐枫的推测、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全搅在一块儿，却又模糊得抓不住重点。他就那么靠着墙，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明明前一秒还在琢磨案子的疑点，后一秒就差点栽倒在地。不是没睡够，是铺天盖地的倦意，带着股没法挣脱的滞重，压得他连眼皮都掀不动。
　　他扶着墙，缓了好半天，才勉强站直身体。指尖碰到毛巾的瞬间，那股倦意又翻涌上来，眼前阵阵发黑，连瓷砖上的纹路都开始晃。他咬着牙撑着，喉结滚了滚，只觉得连呼吸都比平时费力些，攥着毛巾的指节泛白，却没再去深究这股疲惫的来头。
　　陈淮清撑着挪出浴室，没擦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串湿痕。
　　随手扯过沙发上的毯子裹住自己，他歪在沙发一角，连换身干爽衣服的力气都没有。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脑子里那些翻来覆去的案子细节，渐渐被一层厚重的倦意糊住，变得模糊不清。
　　瓷砖的凉意透过毯子渗进来，混着发间未干的潮气，他却懒得动。意识沉下去的速度快得惊人，前一秒还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后一秒，就彻底陷进了一片混沌的黑。
　　这铺天盖地的困意，从来都不是凭空而降的。
　　是周瑾带来的消息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压在他心口，闷得人喘不过气；是新案子里那些处处相悖的疑点，死者过于平静的死状、叶齐枫欲言又止的初步判断，还有现场勘查记录里那些模棱两可的细节，全都拧成了一股绳，死死扯着他的神经。
　　也是从六十米高空的塔顶下来后，那根从抵达现场起就绷得笔直的弦，终于在浴室的热水彻底凉透的那一刻，骤然松了劲。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疑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在神经松懈的瞬间，全都化作了潮水般的倦意，铺天盖地地将他裹住。没有任何预兆，也容不得他挣扎，就那么拽着他，一头栽进了沙发上那片混沌深重的睡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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