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

　　操场跑道边围了一圈人，为参赛选手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

　　温时臻听到了为温泽安加油的声音，声音很大，她循声看去，是一大群人，男女都有，为首的一男一女分别拿着喇叭扯着嗓子大声喊加油。

　　她哥人气还挺高。
　　温时臻耸耸肩。

　　“纪阳，冲啊——”
　　一声咆哮石破天惊，极致的破锣嗓子在空中劈了个叉，又回环跌落。

　　周籽如没忍住笑出了声，还笑出了泪花。
　　温时臻也“噗哧——”一声破了功，轻轻地笑起来。

　　一颗圆滚滚的寸头从身旁划过，路过时脑袋偏了半分，疑似往这边瞥了一眼。

　　温时臻笑够了，清清嗓子，拍拍周籽如。
　　“籽如，纪阳算你什么？”
　　没等到身边的女生回答，她就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纪阳把周颜姐叫小姑姑，你是周颜姐的堂妹…”
　　“所以，纪阳和你是……”

　　“姑侄关系！”
　　“他是我侄子！”女生大喊。

　　“……”
　　她听到的是侄子，不是儿子吧。
　　周籽如激动的语气不像姑侄，倒像是……母子。
　　温时臻缺德地想。

　　不远处，松松披着校服的男生奔跑着靠近这边。他边跑边脱下外套，瞄准温时臻这边振臂一丢。

　　温时臻眼疾手快地接住，男生笑着挥下手，脚步比之前轻盈，加快速度跑远了。

　　“你堂哥好帅啊，长得又高脑子又好。”
　　“看起来身体素质也不错。”
　　“造物主也太不公平了吧。”
　　周籽如趴在温时臻肩膀上拉长声音感叹。

　　比赛已经进行到一半，很多男生在跑道上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耐力受到极大的挑战。
　　不同选手之间的差距也拉得很大，最快的那批人比最慢的那批领先了两圈多。

　　温时臻注意到刚刚经过的纪阳从比赛开始就始终是领头的那批人，他也不跑第一，就占据着第二三的位置，但一旦被第一名稍稍拉开距离，他就提速追赶，始终将距离掌握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温时臻虽然体育渣，但也知道长跑的技巧。纪阳的做法显然很聪明，而且看上去耐力也可以，体力够他维持着上游的水平，就这么保持着规律的奔跑频率，保留些体力等最后几圈再爆发冲刺也未尝不可。

　　看看纪阳穿着短款T恤，露出那粗壮有力的小麦色胳膊，肌肉线条流畅，温时臻猜他爆发力应该不差，多少是练过的。
　　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冲刺的劲儿是有的。

　　从纪阳后面数三个人，温时臻看到了温泽安。
　　忽略男生稍显凌乱的头发和冒出的汗外，他的神情看上去和平常没太大区别，还是比较平静的，只是呼吸的动作更明显了点。
　　看起来不算太过吃力。

　　温泽安的表现在她意料之中，过去十七年她已经习惯自己有个几乎可以堪称六边形战士的哥哥了。
　　虽然他脑力方面更突出一点，但身体素质方面也蛮优秀的。

　　温泽安和纪阳一样，也在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速度，但和纪阳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一直保持着五六名的名次，他在匀速加速中，每一圈都在超过跑在他前面的人，到刚才为止，他已经再次成功超越前一个人，跟在了纪阳身后。

　　“不是吧，臻臻，你哥好像要超过纪阳了。”周籽如用手指着跑道，语气复杂：“纪阳学习比不过学神了，看起来跑步也要输了。”
　　“他还给我显摆他的肌肉，讲究健身锻炼，讲究来讲究去，耐力也没练的多持久啊。”
　　“看来你堂哥要进行一场全方位的碾压了，无论是脑力、体力、还是长相。”
　　女生摇摇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幸灾乐祸地嘲笑。

　　温时臻默默点头，心里狠狠赞同，巴不得周籽如会说就多说点。
　　谁让纪阳还嘲笑她一米都跳不过去，真是解气。
　　她哥可以啊，等比赛结束了她要去给温泽安送水慰劳。
　　反正买了两瓶，给黎宥留一瓶就够了。

　　温时臻附和着周籽如嘲笑纪阳的话，从袋子里提前拿出一瓶水，握在手中，做好了送水的准备工作。

　　“什么？纪阳嘲笑你跳高？”
　　周籽如惊讶，抓着她的肩膀摇晃。
　　“我要听细节！细细说来！”

　　糟糕，刚刚一激动把心里谴责纪阳嘲笑她的话说出口了。
　　温时臻看向面前的女生，心情复杂。

　　今天早上一来周籽如就沉浸在小说里，话都比平时少。
　　还没来得及告诉周籽如，她昨天跳出个什么好成绩。

　　这成绩，足以让面前的女生哀嚎三天三夜感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温时臻挣脱了魔爪，轻咳一声转过头去：“看比赛，看比赛，等中午吃饭我告诉你。”

　　“好吧。”周籽如没再纠缠，重新把目光转回场上。

　　一会儿没看，场上的情况就发生了改变。
　　还剩两圈半，纪阳和温泽安杠上了。

　　纪阳在第二名的位置，落后第一大概不到十米。温泽安紧跟其后，拐弯处一个加速超过了纪阳。

　　纪阳仅仅落后了片刻，又瞅准时机提速超过了前方的温泽安，保持了三四米的距离。领先的状况持续了小半圈，在经过起跑线时又被温泽安追赶上，两人并肩了几米又再次一前一后，相互追赶。

　　场上战况胶着，场下气氛也不遑多让。
　　为温泽安加油呼声和为纪阳助威的喊声交杂在一起，也互相比拼起来了。
　　两方人马都备有喇叭，激昂的应援之势如翻涌的浪，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温时臻位置比较靠近，被震得心脏都开始乱跳，她揉揉耳朵继续关注着场上的局势。
　　你追我赶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的第一名被超过并甩开了。纪阳占据着领头的位置，温泽安紧随其后。

　　温时臻想，这算是学霸和校霸的一场PK吧，按照少女漫的情节发展来说，校霸不一定会赢，学霸也不一定会输。但温时臻不是少女漫的主角，她只是个普通npc,温泽安不是只会学习的体弱学霸，是个六边形战士。
　　这场比赛她只希望她哥赢，犹豫一秒都是圣母心泛滥，对嘲笑她的纪阳太过宽容。

　　最后一圈了，纪阳和温泽安依次经过温时臻所站的跑道边。
　　两人都似一阵风掠过，纪阳神情严肃，小麦色的脸泛红，额头和脖子布满汗水，呼气吸气调整着呼吸。
　　温泽安额前的头发湿湿的，面色沉静，脚下步伐加快，一闪而过的身影让温时臻看出了几分较真的意思。

　　温泽安和纪阳并肩了。

　　“感觉…你哥和我小侄要平手了…”周籽如说，“这么猛吗你哥？”
　　“对啊！六边形战士。”温时臻挺起胸膛。

　　虽然嘴上说着，但温时臻并不认为纪扬会输。纪阳一看就是胜负心很强的人。要是真让温泽安赢了，他脸上表情一定很难看，估计比摔了他的兔饼干的脸色还难看。
　　温时臻也不认为温泽安会认输，她哥的胜负欲可不好对付，纪阳就算赢了也不会很轻松，看他刚才经过的脸色就知道。

　　最后半圈了，温泽安尝试超过纪阳，同排并肩了好几次，但纪阳反应很快，持续爆发，最终领先冲过终点。

　　操场另一边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还真让纪阳赢了啊…”周籽如撇嘴，“不过你哥学习那么好，长跑也能拿第二也超厉害了，纪阳也不是轻轻松松地就赢了。”
　　“走吧，去找我哥。”温时臻拎着外套和水往终点走。

　　终点处人很多，温时臻拉着周籽如在人群中七拐八拐钻来钻去，才终于看到温泽安，他的号码牌别在卫衣下摆处，被几个同学围住。

　　“哥！”温时臻绕到温泽安身后，拍拍他肩膀。
　　男生闻声转过来，顺手接过他在比赛时丢给温时臻的校服外套，并动作自然地随手顺了一瓶水，扭开瓶盖灌了几口。

　　“真自觉啊你。”温时臻嘟嘴。

　　“你拿来的那不就是给我喝的，谢谢臻臻啦！”温泽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

　　温时臻点点头：“跑得不错，争取下次第一。”
　　下次超过纪阳，妹仇兄报。

　　“我努力。”温泽安喝了口水，笑着答应。
　　温时臻心下舒坦，一般温泽安说努力，那就是有戏。

　　纪阳等着吧你！
　　欺负我？让我哥收拾你！

　　一声冷笑幽幽传入温时臻耳中，纪阳经过这里，身后跟着几个男生，看起来都人高马大，凶巴巴的。

　　“你认识？”温泽安问。
　　“你认识？”温时臻反问。

　　温泽安摇摇头：“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温时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认识！”一旁的周籽如积极地举手。
　　“哥哥你好，我是臻臻的好朋友周籽如。”女生语气欢快，说着还指了指一边，“刚才和你比赛的那个小寸头，是我侄子。”

　　温泽安点点头，笑着对周籽如回应。
　　“侄子？”

　　“没错哦。”周籽如强调，下一秒对着刚刚经过的那群人喊：“纪阳！”

　　寸头男生顿住了，缓缓转过头来。

　　“周籽如？”男生的粗眉皱起，疑惑又惊讶。

　　“什么周籽如，叫小姑姑。”女生摇摇手指。

　　“哼。”寸头男生扭过头就走。
　　“哎！”女生追了上去，抓住男生的衣领，一番理论。
　　周围那群人也跟着起哄，看纪阳那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他争不过周籽如，被周籽如压制得死死的。

　　温时臻想去看热闹，就和温泽安道别追了上去。

　　“叫小姑姑！”周籽如揪着男生衣领。
　　“你比我小，我不喊。”纪阳拒绝。

　　“我要告诉我堂姐，你欺负我。”

　　“你去给小姑姑告状啊，反正她才是我亲的小姑姑。”

　　“你！”女生语塞，换了个口气。
　　“算啦，我才不和连长跑都差点拿不到第一的人计较。”

　　纪阳的脸黑了又黑，咬牙道：“那我也不和一米都跳不过去的人计较，周籽如同学，我好歹勉强是长跑第一，你呢？”

　　“我怎么可能连一米都跳不过去！纪阳你胡说八道！姐可是跳高好手…”女生怒气冲冲，但说着说着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扭头喊道：“臻臻！”

　　语调惊恐，声音崩得紧紧的。

　　躲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温时臻：“……”
　　不好，战火转移阵地了。
　　她咽了咽口水，瞄了眼女生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我刚才不是说…中午吃饭再细说…”

　　“跳了多少？”女生的目光带着鼓励的期待。

　　“…一…一米…”温时臻吞了吞口水，从没觉得说话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一米…都…没跳过去…”

　　温时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面前的女生已经松开了拽着纪阳衣领的手，呆呆地站在那儿，安静的眼睛中闪烁出绝望崩溃的信号。

　　“我对不起你！”温时臻火速认错。
　　“三顿麻辣烫？”她讨好道。

　　女生垂下的睫毛动了下。

　　她就知道！
　　温时臻心下一松，又开口了。
　　“再加三次奶茶？”

　　女生的头慢慢抬起。

　　温时臻咬咬牙：“再加两顿汉堡？”

　　女生一把抓住她的手，满脸笑容：“成交！”

　　知周籽如者，温时臻也。
　　拿捏。

　　温时臻抽出手，指了指站一边看戏就差鼓掌的纪阳，语气不忿。
　　“他嘲笑我，搞我心态，不然我怎么可能一米都跳不过去。”
　　她赔了这么多，纪阳也别想置身其外！

　　周籽如看向纪阳。
　　男生瞪大眼睛：“谁嘲笑她了？她确实一米都没跳过去。”

　　“一米很高吗？要不是我摔了一跤，谁跳不过去？”温时臻轻哼。

　　“…你…”纪阳说不出话来，粗眉下的眼睛透出愕然。

　　温时臻心里的那口气出了，看着寸头男生嘴笨的样子更觉得愉悦。

　　周籽如又抓住纪阳开始教训了起来。
　　透过两人间的空隙，温时臻看到远处有一片红色。
　　她偏过头，是一条横幅，被人挡住了些，红底上印着黄色的字：“XX小闪电，XX来X”。

　　这什么啊？温时臻疑惑。

　　“咚——”
　　一声巨响震彻操场。

　　“咚——”
　　温时臻的心被惊得停跳了几下。

　　周籽如也注意到了，丢下纪阳，拉着她往声音处冲，要去看看是什么动静。

　　走到起跑线处，她们看到了谢和霖，和一架木鼓。

　　鼓很大，外面刷着红色的漆，粗粗的鼓槌上包着红布，轻轻一打就发出巨大的声响。

　　“酷啊！”周籽如惊叹，抢过鼓槌试了试。

　　温时臻捂着耳朵，转过身这才看清了横幅上的字——霹雳小闪电，黎宥来也！

　　温时臻：“……”好中二啊。

　　“怎么样？我搞得不错吧？”谢和霖叉腰得意，“这横幅一拉，多振奋人心，等比赛开始，这小鼓一打，多荡气回肠。”
　　“黎宥有我在后方这样的神仙应援加持，跑这三千米还不是稳稳拿下。”

　　还加持呢，这鼓一响，就怕脚下的跑步节奏都乱了。
　　温时臻看了看谢和霖兴奋若狂的神情，决定不泼他冷水了，就算说了，他现在也根本听不进去的。

　　她看了看四周，一部分运动员已经过来在做热身了，但没看见黎宥。

　　刚才被周籽如拉乱了衣服，她低头整理了几下。

　　“班长！许言渡！”谢和霖大喊。
　　温时臻抬头，看到许言渡站在一边，脱下校服外套在拆号码牌。

　　“我会帮你加油的！”谢和霖大喊，旁边的周籽如拿着鼓槌配合地敲了几下。

　　神色冷淡的男生听到了声响，抬起头微微点了一下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温时臻的头发被揉了一把，下一秒一个
　　穿着白色套头卫衣的少年蹦到她面前。

　　“我校服呢？”黎宥应该是刚热身完，声音沉了点。

　　“我书包里。”温时臻顺了顺头发。
　　“谢和霖给你搞了点东西。”她指了指横幅，又指了指了时不时响两声的鼓。

　　“我知道啊！”少年笑弯了眼，“我觉得很拉风啊，看到这些就觉得全身充满了能量。”
　　他跑过去拿过鼓槌，大力击打着鼓面。

　　“……”当她没说，你开心就好。
　　温时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黎宥。

　　运动员陆陆续续上跑道了，黎宥看着她没动。
　　“加油，尽力就行。”温时臻说。

　　“等着吧！”少年眼睛亮亮的，自信地比了个手势。

　　“犀利小闪电！黎宥加油！”
　　身后爆发出一声大喊，伴着凌乱的鼓声。

　　…不用看也知道，是谢和霖在鬼叫。
　　但，不是写的霹雳小闪电吗？
　　温时臻抓了抓发梢。

　　许言渡走到鼓边，把校服外套扔在地上。谢和霖捡起衣服放到旁边的包上说了几句话，男生点点头，抬步往起跑线走。

　　温时臻看了看在一边打鼓，笑得明媚的周籽如，又想到许言渡对她们的帮助，她说：“加油。”

　　声音不大，这么吵估计也没听到。
　　温时臻一点都没纠结，说过就是谢过，转头去瞅起跑线l那群人里最高的那个。

　　男生没回头，脚步顿了一秒。
　　“谢谢。”

　　声音很轻，很淡，混着风和落叶，了无踪迹。

　　呃？他刚才说话了吗？
　　温时臻摸摸耳朵。

　　许言渡走得很快，背影也一如即往的冷淡。

　　应该是听错了。
　　温时臻站回横幅下，等待着比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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