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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砸了桌子的人在上头吼,金刚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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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灌家人跟人掐架就掐架,毕竟人在江湖飘总要挨几刀,可没事来招惹我们作甚?
先是两伙人仗着三分酒意七分胆气就这样杠上了。大堂里顿时变得刀兵作响混乱不堪。然后小曹兄拉了我正准备离开时,一个茶杯画了条弧线,凭空砸了过来。
茶杯是冲着小曹去的。
有人丢东西丢昏头了——在那个瞬间,我这样想。
关键时刻韩嫣反映快挡在前面救驾,想要接住杯子,可是稍嫌来不及。茶杯的弹道半路被截,正正砸在韩同学脑门上。
杯子落地应声而破。再看韩同学,他的脑袋开花了。额角的血一滴滴渗出来,半边脸染得殷红。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
韩同学平日里就自恋,每每揽镜自照,自以为那张脸姣花照水俊美无匹,而今天居然有人敢毁他的容。
他还没发难,小曹就先不干了。
“洛阳,”他沉声说,手指顶剑出鞘,剑身露出一寸寒光:“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啊?你要做什么?”
“叫你躲你就躲。”
等我离开,到了理论上不会被流弹波及到的厨房门口时,听到一个很清晰的声音。
“住手。”
平民装束的少年闲散站在大厅的中央,突兀地一声喝止。
我回头,遥遥看到他面无表情的麦色脸庞。
一开始还有些杂音,可是等到他那双黑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缓缓地扫视全场一遍时,就像有什麽无形的东西压了下来,周围宁静得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嗓音不够高亢,也不够雄浑;身形不够彪悍,甚至比在场许多人都来得瘦小。只是不知道,为何能够震慑住了这帮打红了眼睛的酒鬼和豪强子弟,震慑到暂时无人呛声的程度。
“你说住手就住手,你谁吖?”这样的话居然没有人问。
这种古怪的压迫感,似乎我也曾经经历过。
小时候在动物园,我隔着栏杆看过一头成年的非洲狮。它那时只是在休息,但我鬼使神差,不敢出声。
一个能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的十七岁少年——我不由得这样想,——或许真的是天生的皇帝。
“打扰。我只是想问,”他从地上捡起带血的茶杯残骸晃了晃,“这个东西,是谁丢过来的?”
沉闷的气氛滞留半晌,终于有人肯站出来发言了。
“你大爷我不小心手滑了,怎么样?”
我留心看过去,讲话的人跟刚才喊“族什么族,你们家才要族”的竟是同一个人。衣服穿得很斯文,开口却很鲁。
“是么?”刘彻的表情轻松下来,“你承认,这样就好办了。”
他这一轻松,顺便给在场的人解了咒。
我呼出来一口淤在肺里许久的二氧化碳。
“要怎么样你才肯解气?”他侧过头去,问此刻呈开瓢状态中的韩嫣。
韩嫣捂着脑门:
“让他跪下来给我磕十个响头就行了……”
“小白脸,你做梦!”没等韩同学说完,那厢就吼上了。
“才十个?”
“我急着找大夫,就十个吧。”
韩同学除了想搞打击报复,也很担心自己的花容月貌,所以难得厚道一回。
……又打上了。
冷眼旁观的我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时代,如果刘彻不是皇帝,而不幸生在乡间,他会是一个很成功的地痞流氓。
韩嫣是如此,张骞也是如此,这三个人出宫来打架都不输人的。
于是我明明白白,在一地兵荒马乱中,看到灌家那小子一有机会就被三个人轮流揪着头发整,额头断断续续K了地板或是桌子十次。
等头磕满了,刘彻便在韩和张的掩护下脱身,跑过来拉了我一只手就往外跑。
“你……流血了……”
近了我才发现这一点,于是颤着喉咙告诉他。
“管它。”他跑到大门外,把我扶上马回望一眼,“快走,再不走就惨了……哗,他们人好多……”
说话间小张也出来了,最后小韩才出来。
还好有马。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宜春。临走时阵仗很大,灌家的二十多个子弟家奴跟在后面依依不舍送了好久,不时砸些刀子石头蔬菜过来,一路上烟尘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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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两个时辰过去后,长杨校场的大帐里,年老的军医丞脸色煞白。
“陛下,衣物沾在伤口上了。”
“哦,那就撕下来。”
年轻人眉头都不皱一下。
“会很痛,陛下忍着点。”
军医于是上前用钳子夹着撕啊撕,小心翼翼,认真仔细。
“这要弄到什么时候?”年轻人不耐烦,于是很英雄也很野蛮地建议:“你一把扯下来就行了。”
老军医接到皇命,顿时抓瞎,整个人摇摇欲坠。
“臣,臣不敢……”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现在是他让你哗啦撕下来没错,等撕出毛病来了,又绝对是你要负责,跟他没关系——难不成你有胆子找他的茬?
“没用。”他不满地抱怨,抬头,眼光正正地照到阶下一新晋小兵身上,“洛阳,你来。”
“啊?”
俺听得这话,两眼放空,面带错愕。
俺可是个和平主义者啊。
军医给个台阶就下,识相地退到一边。周围的所有人都无限低调地垂着头。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本娘娘。
不过等我看到伤口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发怂。
起先倒没觉得他伤得有多严重,现在黑色的外衣脱掉了丢在一边,里头的衣服是浅黄色。红色黄色一对比,事情就清清楚楚了。
他背部向上趴在榻上,伤口粘连着内衣,从左侧肩胛骨一直滑倒右腰部。
这种情况下用力撕的话不是治伤,而是剥皮。
我对剥皮没兴趣。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坐在榻边,从军医手里把钳子接了过来,“能不能别瞎逞强啊你?”
你以为你是关二哥么?
也不管他怎么说的,我继续坚持老军医的路线,一点一点地弄。
伤口被药水泡得软了些。
撩开布,下面数得出来一根一根瘦削的肋条。
刘彻还在长个子的阶段,所以整个身体都很单薄。等身高往上窜完,就会越长越壮了。
他用力扭过头来望着我,眸子深邃黝黑,看不到底。
“谁告诉你我是普通人?”
他质问,把架子端着端着的,好象有点不高兴了:
“朕是天子。”
这小子难得在我面前自称朕。
“没人告诉我,不过我知道你是。”我一边弄,一边用极小极小的,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见的声音回答,“天子难道不跟我们一样吃喝拉撒还有放屁?”
“阿娇姐,”他也放小声,鄙夷地,“你真粗俗。”
“哦,都因为你答应带我出宫,这一路上学来的。”我诬陷他——其实天地良心,俺本来就很粗俗:“疼就大声喊出来。喊痛又不可耻。”
“谁说我疼?……哎哟……”
我很低级地毫无预警地用力扯了一把,满意地听到他的这声哎哟。
让你嘴硬。
“陈阿娇,你故意的!”
他怒了。
怒得忘记了替我掩饰身份。
“哎吖吖,歹势,”我换上假惺惺很欠扁的嘴脸,“不小心,不小心,陛下您没事吧?”
初步统计宜春一役我方的伤病情况,刘彻背部挨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小腿和手肘有擦痕;韩嫣开了瓢,缠绷带缠得好象在坐月子,另小伤无数;张骞据说内伤伤了肺,近日天天在那儿补。
我问刘彻既然如此,准备要怎么收拾冒犯龙颜和显贵的灌家人捏?
得到的回答颇颠覆我的旧有观念。
“还要计较么?他们不是也吃了亏?”
是的,为首那个被你们硬按着,没轻没重地磕了十个响头,里子面子都没了。
“……可我觉得现在你们三个加起来吃的亏更大。”
不接着报复回去?怪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见我疑惑,微挑起眉毛,“天子要有天子的气量。——似乎在阿娇姐眼里,我是睚眦必报的人?”
啊咧?……呵……呵呵……您的感觉还真是敏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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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下了一场大雨,气温直线降了有七八度。风吹到脸旁边,分明感觉得到瑟瑟秋意了。
在长杨,这种天气正适合围猎。
在我,围猎天正适合逃跑。
没错,我到现在还惦记着这茬,贼心不死呢。
每到晚上,我都会越来越近地感受到一种迫切地威胁。
我现在睡的是他的床,同卧同起。灯火通明严重扰乱了姐姐我的生物钟不说,半夜偶尔一双手箍得我死紧,偶尔腿又压了一条过来。这种亲密,亲密地实在诡异。
如果还不闪人,后果就严重了。
不过我认为走的时候应该有一个同伴。
刘彻给我的那匹黑马,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哈雷。
哈雷跑起来速度不弱,耐力也很好,是同类中的佼佼者,也是我这次想要拐带的对象。人在江湖,总要有好马名驹才够威风。但当我听说它平日里吃什么的时候,委实有些犯愁。
“野山参,一年以上的就可以,也不用剥皮,它不挑的。”
马监执事笑着告诉我。
哗,这叫不挑?……补成这样不流鼻血吖?……怪不得嫩肥。
“野……野萝卜可以么?”
穷鬼裴洛阳小声地问。
“会拉肚子。”
执事正色道。
没事没事——我安慰自己——等我出去,找到市集城镇就不要它了。这招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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