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倒山河局

　　“如何？”阿达措立刻问，上下打量着人有没有受伤。

　　“里面至少有三个人，警惕性非常高，根本不开门。”闫世钰摇头，眉头紧蹙。

　　初时的应对绝非寻常外室面对来人应有的态度。安静有序，毫不惊慌，院内至少有训练有素的护卫。

　　随即应门的女人的举动非常冒险，也非常割裂。

　　好像她想要应答的意愿无人敢忤逆。

　　见闫世钰毫发无伤，阿达措明显松了口气。

　　夜色已深，冷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刮得人身上寒意刺骨。

　　他不再多言，一把抓住闫世钰的手腕，如同来时一般，力道不容拒绝地带着他，迅速撤离了这条诡异小巷。

　　回到客房，桌上油灯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闫世钰脱下弄脏的外衫，眉头紧锁，在房中缓缓踱步。

　　阿达措把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厚实披风，不由分说按在他肩上。

　　“你怎么看？”

　　闫世钰没拒绝他的好意，毛绒绒的披风带来一丝暖意。

　　他率先打破沉默，走到桌边，用手指沾了沾杯中冷茶，在桌面上简单画出那小巷周边的布局。

　　阿达措站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低头看着桌面上简陋的地图。

　　“那女人不像是普通仆役，倒像是被看守的。”长期的游猎生活，阿达措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轿夫脚步沉稳，气息绵长，都是练家子。”

　　闫世钰指尖轻点，在巷子中勾勒出门的轮廓，“关键是，她是谁？若真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或罪臣家眷，胡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送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容易控制？”

　　事情越发蹊跷，原本只以为是一桩风流韵事，现在只怕里面藏了个罪证。

　　“既然送东西不行，或许可以找机会制造点混乱。”

　　比如冒充查夜的，或者每日送菜送水的人来，几个人生活在院子里，总有人干些杂活儿，说不定能设法套话。

　　“今天出师不利，说明这条路子对他们本就行不通。”

　　阿达措直接否定，“既然寻常路子走不通，那就不走寻常路，不如放把火把他们逼出来，再不济也能趁乱打进去。”

　　这方法在闫世钰眼里都算不上计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若是烧到旁边的屋子怎么办。

　　“院落里守卫严格，强攻不易得手。若是打草惊蛇了，反倒不美。”

　　指尖轻敲，闫世钰沉吟片刻，“倒是这位姑娘，或许是个突破口。”

　　“美人计？”阿达措挑眉，语调莫名抬高几分，“莫非公子想亲自去会会那神秘人？”

　　闫世钰听出他话里的那点酸意，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抬眼看他。

　　却见阿达措眉头紧锁、目光沉沉，显然是不赞同他的想法。

　　“这样太慢，也太危险。”他再次向前一步，几乎是逼近闫世钰，跃动的烛火在他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地方邪性，里面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你贸然去接触，无异于以身饲虎。”

　　他这人有时候武断的很，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今夜，我潜进去一探便知。”

　　“不行！”闫世钰脱口而出，心头猛然一跳，“风险太大，我们对里面一无所知，你若被发现，不止打草惊蛇，更是身陷险境！”

　　“小王子，你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草原上的狼窝、敌人的营帐，我都来去自如。这么个小院子，还难不倒我。”

　　闫世钰迎上他迫人的目光，“你武功虽好，但万一……”

　　后面的话都不忍心说下去，他的声音急切，微微拔高，不容置疑道：“此事必须智取，不可力敌。”

　　“智取？如何智取？”阿达措的声音也带上一丝火气，他还在为闫世钰刚刚的冲动冒险感到后怕，“是等那女人自己开门出来，还是日日去叩门？”

　　“那也比你蛮干强！”闫世钰毫不退让。

　　凭什么这人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心里恼火，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尖锐起来，“你是我的护卫，不是死士！你的命，没那么轻贱！”

　　最后这句话脱口而出，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阿达措似乎被吼得愣了一下，宝石般透亮的眼眸微微瞪大，直愣愣看着闫世钰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双唇。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他表现出超出主仆关系的关切，像一道细微却强烈的电流，措不及防击中了他。

　　闫世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余下的话被忽地咽了回去，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胸膛微微起伏。

　　他居然对一个一直帮助他的人说了这么重的话......

　　“那你……”

　　“对不……”

　　两人同时开口，阿达措放缓了声音，安抚道：“有些秘密不会摆在明面上等人去问，只有亲眼去看，才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套上深色外衫，“我很快就回来，好吗？若有不对，我会马上撤出来。”

　　阿达措有完成这个计划的能力，他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闫世钰心里清楚，可一想到对方孤身一人潜入敌巢，心里就闷闷地涨得难受。

　　他看着好那双在橘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的眼眸，里面没有玩笑，只有雷厉风行的果决和毋庸置疑的决心。

　　油灯的灯花啪的一声爆开一声轻响。

　　闫世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下去，“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千万不可逞强。”

　　阿达措笑得痞里痞气，伸出食指蹭了蹭闫世钰紧绷的下颌线，逗小狗似的一触即分。

　　“放心，为了能继续缠着你一辈子，我也不会让自己折在这种小地方。”

　　说完，不待闫世钰反应，他抓起常佩戴腰间的弯刀，迅速翻出窗外，融入如墨般的夜色里。

　　真是的……又说什么混账话。

　　窗外刺骨冷风吹得闫世钰心烦意乱，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湖广风物志》摊在桌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每当窗外风声稍紧，或是楼下传来些许异动，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猛地提起，又在那声响归于沉寂后，重重落下。

　　循环往复，煎熬无比。

　　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焦灼拉长了，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糟糕的画面。

　　这时候的阿达措在干什么呢？潜入进去了？被发现了？陷入危……甚至，今晚他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担忧，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他几乎按耐不住、披上衣服准备溜出去看看时，房门外传来几声刮擦声。

　　咚、咚咚。

　　是阿达措，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安全信号。

　　心头巨石轰然落地，带来一瞬间的虚脱，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复杂情绪取代。闫世钰霍然起身，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拉开门栓。

　　一道踉跄身影几乎是随着门开，撞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露和淡淡的血腥味。

　　闫世钰一惊，下意识将人扶住。他身量没阿达措高大，咬着牙用肩膀支撑住。

　　入手处是冰凉潮湿的衣料，身侧传来的呼吸有些粗重，闫世钰侧头看去，阿达措脸上惯常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苍白地平复呼吸。

　　“你……”闫世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目光快速扫过他全身，最终定格在左臂上。轻装上阵的深色外衫上被划开一道口子，暗色的液体正缓慢洇湿周围。

　　闫世钰气得眼前发黑，不知道哪里突然聚集起一股大力，几乎是粗暴地将阿达措扯进屋内，迅速反手栓上门，动作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躁。

　　“你受伤了！”闫世钰还不忘压低声音，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去！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计后果！”

　　他一边低声又急又气地嘟嘟囔囔，一边小心翼翼扶着阿达措坐到床边，转身就去找金疮药。

　　阿达措趴在榻上，看着处变不惊的小王子难得失态，绷得紧紧的背影显现出一丝慌乱。

　　他多少还是有点在乎我。阿达措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只是安静地看着，慢慢体会着被如此严厉关心着的满足感。

　　等到人拿着药瓶和布条回来，面色难看的蹲下身，轻轻撕开伤口周围的布料，阿达措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伸手虚虚挡了一下。

　　那道伤口不深，几乎划过整条上臂，像是被锐利的刀尖挑过，皮肉外翻，边沿泛白，仍在汩汩冒血，颇为骇人。

　　微凉的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阿达措的脸色在橘黄的灯光下，都显得异常苍白，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没事……小伤而已，别怕。”他试图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牵扯到伤口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还逞强！”

　　闫世钰厉声打断，此刻什么皇子仪态、什么冷静自持都被抛在脑后，那股压抑了一晚上的担忧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你若真出了事，我……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你……”

　　他想说「你让我怎么办」，话到嘴边又觉失言，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急促的喘息，只剩下眼睛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阿达措趴在床上，侧头仰着脸看他。

　　看着小王子平日里总是矜持疏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和心疼，含泪的眸子水光潋滟，是因为怒火，还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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