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 清衡君

　　日子在斫琴声与魏无羡的插科打诨中流淌，沈知音的新琴已初具规模。她与魏无羡的相处也越发自然，有时甚至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明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这份日渐融洽的氛围下，沈知音敏锐地察觉到了潜藏的暗流。

　　几次在回廊或校场附近，她远远听见虞夫人尖锐的斥骂声，对象往往是魏无羡。言辞刻薄，诸如“不知分寸”、“带坏阿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类，不堪入耳。有时，她甚至能看到魏无羡离开时，衣衫下隐约透出的鞭痕，虽然他总是很快用笑容掩盖过去，但那瞬间僵硬的背影，骗不过沈知音的眼睛。

　　更让她在意的是魏无羡对此的反应。他从不辩解，反而变本加厉地做出些“顽劣”行径——抓鸡逗狗（除了狗，沈知音注意到他总会下意识绕开所有犬类）、课上走神、与江澄笑闹得越发张扬，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而一旦江枫眠考校功课，或是有重要任务，他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与能力，却从不会压过江澄的风头。

　　沈知音看在眼里，心中那股因观察而生的了然，渐渐沉淀为一种清晰的不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好一个‘兄弟情深’。” 她心中冷笑。这分明是魏无羡在用自污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江澄那脆弱敏感的自尊，平衡着虞夫人那毫无道理的迁怒。他将自己的光芒收敛，甘愿成为衬托红花的绿叶，甚至是不讨喜的荆棘。

　　这一日，魏无羡又来小院，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然而，沈知音却在他撩袖摆放带来的新鲜瓜果时，瞥见他手腕上方一道新鲜的、红肿的鞭痕，比以往看到的都要严重。

　　魏无羡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拉下袖子，笑嘻嘻地道：“不小心蹭的！快尝尝，这果子可甜了！”

　　沈知音没有去看那果子。她放下手中的刻刀，抬起头，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魏无羡，第一次，主动而直接地，撕开了那层他精心维持的伪装。

　　“魏婴，”她唤了他的名，声音不高，却让魏无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你还要这样……伪装到几时？”

　　魏无羡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扯出个玩笑糊弄过去：“小师妹，你说什么呀，我……”

　　“你天赋卓绝，灵觉敏锐，触类旁通，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沈知音打断他，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他心上，“但你如今在做什么？刻意藏拙，自甘‘顽劣’，将精力耗费在无谓的嬉闹与承受无端的责罚上。”

　　魏无羡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沈知音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了不让江澄被对比，为了平息虞夫人的迁怒？”沈知音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刀，剖开他内心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念头，“你以为这是报答恩情？这是愚蠢。”

　　“我没有……”魏无羡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被看穿的狼狈，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以及内心深处对自己处境的不甘，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

　　“你有。”沈知音斩钉截铁，“江宗主予你庇护，是恩。但这恩情，不是让你用来践踏自身天赋和未来的理由。真正的强者，不会因他人的光芒而暗淡；真正的兄弟，也无需你用自损的方式来维系。”

　　她看着魏无羡骤然攥紧的拳头和微微发红的眼眶，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藏锋，不是让你变得平庸。而是有七分能力，显露三分，在该展露时，毫不迟疑。宗门该给你的资源，你要拿，那是你应得的，也是你未来立足的根本。不必要的锋芒可以收敛，但属于你的东西，绝不能因为任何‘情分’而拱手相让，或任人剥夺。”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无措和脆弱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在破庙中挣扎求存的自己。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温度：“魏婴，你的路很长，不该被束缚于此。你的天赋，值得更好的对待，尤其是……来自你自己的对待。”

　　小院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魏无羡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许久，他才抬起头，眼圈是红的，脸上却没了那种刻意营造的、没心没肺的笑容。他看着沈知音，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被看穿的狼狈，有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更有一种……仿佛在迷雾中看到灯塔的悸动。

　　“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不想让江叔叔难做，不想阿澄他……”

　　“理解，但不赞同。”沈知音重新拿起刻刀，目光落回未完成的琴身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如何抉择，在你。我只是认为，真正的强大，在于既能守护想守护的，亦能不辜负自己所拥有的。”

　　她不再多说，开始专注地修整琴身的细节。

　　魏无羡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看着沈知音沉静的侧影，心中翻江倒海。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话不多、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小师妹，竟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说出这番直刺心底、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话。她不仅看到了他的伪装，甚至……似乎也理解了他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对失去现有安稳的恐惧（比如，若是太过出众，是否连这唯一的容身之所都会失去？是否连江澄这唯一的兄弟都会心生隔阂？）。

　　藏拙……不辜负自己……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土而出。

　　这一次的交心，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远比以往任何嬉闹与陪伴都更深的痕迹。魏无羡第一次，真正地向另一个人，敞开了内心沉重的一角。而沈知音，也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一个人划入了她愿意耗费心神去“点拨”和“守护”的范畴。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之间，多了一份基于深刻理解与坦诚的扶持。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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