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县凶案录

作者:新栽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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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肠


      在十羊街那片地方收泔水的‘老钱’,其实姓金,名叫金钱。
      这位老钱十分可靠,十几年来攒下好名声,得以包圆了整个西市的活计,将一桶桶厨余剩菜、油水残渣,运往城外的庄子上卖作猪食。西市虽不繁华,但鱼羊肉摊众多,小馆茶寮也有几个,老钱每日能收五六桶泔水,酷夏时更多一些,收时每桶五文钱,卖时也是五文,如此赚得一家人的生计。

      官府着人请他,他自然不敢说没空,来到讯问堂,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小人每天赶天不亮就去收泔水,大人们说的那条巷子,只有十羊面馆家一个桶,泔水少,两天收一回,昨天早上才收过。”

      应万初听完,问他:“除了摆出来的泔水桶,平常路边墙角,如有堆的残羹菜叶,你收吗?”
      老钱老老实实道:“有时候会,看我桶里空不空了。”

      应万初点头,继续问:“那,就在那条巷子的角落,有好几处这样的成堆杂物,近一个月来你是否收过?”
      老钱犹豫了一下,看看在场的老板们,似乎有点不敢说话。

      伍英识见状,道:“没事,大家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正准备一起整顿干净、图个清爽,你只管说。”
      众老板各怀心事,无人敢反驳。
      老钱放了心,道:“是有几堆,但别说近一个月,我是从来都没收过的,那都是碎石破烂,偶然有什么菜叶子、剩点心,也都很坏了,况且是野狗野猫钻过的,怕有病害,不好作猪食。”

      伍英识:“所以你也从不走进去?”
      老钱想了想,说:“其实,这两次去收泔水,我也闻到里面那些破烂堆,隔远些还好,走近了,那味道又膻又臭……我以为是有野狗死了,烂在里面,就进去看了看,发现原来是羊骨头,那东西,看着没什么,其实臭得要命,而且大骨头也不能作猪食,我就……没管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很汗颜似的,把脸低了下来。

      应万初见此,温和道:“我问你,你既然天未亮就需往来街市,是否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在扔东西,或者翻街边的东西?”
      老钱仔细想了想,摇头:“没见过。”
      应万初又问:“那,你既然每天能收超过五桶的泔水,除了十羊面馆的泔水桶,其他的是在何处收的?”

      他和和气气,问的又是老本行,老钱放松下来,腼腆道:“都是老生意,除了面馆的泔水桶,十羊街西边尾巴上还有个桶,是叶屠夫他们几家肉铺合用的,装些内脏杂碎、血水筋皮,那街上卖鸡鸭的散户还要扔些鸡屎鸭屎,所以一天也大概满了,这样就够两桶。然后是九牛街,有三家餐馆,各有一个桶,再就是凤喜姑娘的院子,每天固定有一桶,她是好心人,养了不少病狗,舍得给它们做吃食。”

      应万初耐心听完,蹙眉思索一阵。
      伍英识知他有事吩咐,便走到他身边。

      两人眼神一对,彼此便心领神会,应万初低声道:“我们要扩大搜寻范围了。”
      伍英识道:“明白,我去找老陶——不过,如果这样,就挡不住百姓们的好奇心了。”
      应万初点头,“顾不得许多了。”

      当天下午,陶县尉领一众差兵捕快浩浩荡荡进军西市,对各街道进行全面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埋藏在穷巷深处、无人问津的腐霉烂堆,并抽调数个水性佳的差兵,将西市那片乱石横生、死水无波的长寺湖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打捞。

      他们忙碌,应万初和伍英识则去容济堂找范雅尔。

      范雅尔已恢复日常坐诊,见他们来,便邀至后堂相见,应万初问到断肠草,范雅尔意外了一下,道:“断肠草?”
      “嗯,”应万初点头,“是梁先生建议我们到容济堂寻找线索。”

      范雅尔一听,便知事关重大,慎重道:“一般所说的断肠草,即为钩吻,是一种全株剧毒的植物,书中记载其外用可破积拔毒、祛瘀止痛,主治疥癞湿疹、瘰疬痈肿,以及跌打损伤和风湿痹痛,但需得极小心采制、捣绞出汁入膏中用,误食极易中毒。”
      她又皱眉,“不过,州府多年前就已有律例,药铺、医馆都不允许用钩吻入药了,但听说以前本地出过草药商误用断肠草的事,死伤很多。”

      应万初问:“也就是说,本州的医馆、草药商和药铺,都不会有断肠草?”
      范雅尔想了想,回答:“明面上,不能有,但还是有药铺会制钩吻膏药,卖给穷苦力夫和庄稼人。”

      伍英识问:“为什么?”
      他虽然在常乐县任职五年,倒还真不是无所不知,至少不知道这种药。

      应万初轻声道:“那些力夫佣工,没有余钱看病,偶有病痛,都是强撑硬抗,实在不行,就用一些药性烈、见效快的镇痛之药,方不耽误干活,至于是药三分毒,他们是顾不上的。”

      伍英识诧异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老师说的,”应万初说,“我老师幼年家贫,父兄都是伕役为生。”
      “哦。”伍英识滋味莫名地点了点头。

      范雅尔这位应县事很敬重,见他语气之中很有一份悲悯之意,十分动容,便低声说:“二位大人,在本县,其实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会卖这种药。”

      应万初立即说:“还请告知。”

      根据范雅尔提供的线索,二人几经波折,找到了那家隐蔽的药材铺。

      这药铺开在一个犄角缝里,要穿过一个荒废的前院,绕一大圈才能进门,要不是有人指点,平常人根本发现不了。两人未穿官服,尽可能表现得如寻常主顾,进去一看,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此地还是说成杂货铺更合适。

      满柜、满墙俱都堆满货品,只留下两条细窄通道,应万初侧着身子走进其中一条,四下一看,见是些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药罐、油瓶、泥瓮,乃至油纸包裹、木头匣子,使人眼花缭乱。

      两人努力找了一番,并无收获,只好去询问堂前喝着茶、哼着曲儿的掌柜。
      掌柜见是生人,开口笑问:“二位要些什么呢?”
      伍英识咳了一声,说:“听说,你这里,能买到那种药。”
      应万初莫名奇妙,不禁看了他一眼。
      他为何这副遮遮掩掩的语气,装主顾装过头了?

      掌柜眼珠在两人身上一转,思绪飘到九霄云外,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连连点头:“有有有,刚到的好东西!”
      转身从他百宝箱一般的柜子里翻找,半晌,翻出一瓶精致的小瓷瓶,擦擦上面的灰,殷勤地递上来,道:“纯正好用,包您满意!”
      又诡异一笑,挡着口说:“您二位用完,必定春宵不早朝呢!”

      应万初:“……”
      伍英识失语片刻,张口结舌:“你,什么…这这这,拿开!我说的是钩吻药膏,镇静止痛的!”

      掌柜面色一变,“那个呀,没有。”
      伍英识忍了忍,放缓语气,说:“怎么会呢?贵店神通广大,我们也是熟人介绍来的。”
      掌柜将信将疑,看看二人,半晌,扔下一句:“等着。”
      又过半晌,搬来一筐灰扑扑的纸包,说:“最多买两包。”

      伍英识朝应万初传了个眼神,随即狞笑一声:
      “拿来吧你!”

      ——药铺掌柜来到讯问堂,没等怎么问,便主动承认了私售钩吻制品的行为。
      他那间了不起的药铺,大概还有很多游走在律法边缘、或者已触犯律法的货品,但这次既然官爷只问断肠草药膏,他自然不肯多说一句其他的,应万初也决定暂且不追究其他的,只问他近半年来此药膏的销路。

      掌柜嗫嚅道:“一向都是些靠力气吃饭的人,动不动跌打损伤,要买来擦涂,或者家里人得了重病,治不了,又身上长了疥疮、褥痈的,会买来用。小人也怕有人蓄意囤积,每次最多只卖两包。”

      伍英识问:“你是否有常客?你那些账本里没有这个,你记在哪儿了?”

      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掌柜是有一本秘密账本,但他可不敢让官爷看见,嘴硬道:“小人都是记在心里的!”

      “你的药铺要是还想经营下去,”应万初淡淡道,“最好实话实说。”
      掌柜浑身一寒,立马改口:“小人,小人还有个账本,但是,但是……”
      “你放心,”应万初看出他的心思,“别的东西,我暂且不管。”

      掌柜大松一口气,居然满身摸了起来,只见他满脸讪笑地摸出一本袖珍的本子,还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小人带在身上呢。”

      伍英识哭笑不得,接过和应万初一道翻看,果然,这药膏有颇多常客,匆匆翻了几页,他便见到熟人了。

      “叶屠夫,常买这个药?”伍英识神色凝重。
      掌柜道:“是,都是他女儿来买的,他是杀猪的,劳筋动骨,免不了……”
      “这个老吴是谁?”伍英识打断他的话。
      “他就是东市那家木器店,搬木头的,搬了一辈子,身子早就不行了,这痛那痛……”
      “这个老高呢?”伍英识再次打断他的话。
      “他呀,好像也是搬什么的吧,一条胳膊早早废了,一点都使不上力,每到天气阴沉下雨就痛,这也是他女儿来买的,他们这些人年轻时都下死劲干活,不到四十岁身子就坏了……”

      应万初见账本上,记录的常客都是每个月来买一次,久的甚至已买了好几年,若其中真有凶手,大概早就攒够了杀人用的毒物。
      但掌柜虽能将他们的事说得如此清楚,却无法将所有人的真实身份都提供出来。

      伍英识叫人记下名单,把账本还给掌柜,告诫他:“县衙如有问题,还会再找你,你这些日子多注意,如果有来买这个的,打听打听他们的详细身份。”

      掌柜连忙答应,忙不迭告退跑了。

      此时天已将晚,陶融和葛鞍都还未归。
      应万初也不准备回家,朝伍英识刚开口说了句“你回家歇息”,便对方被打断。
      “我好着呢,倒是你,这么不眠不休,要是不想走,请去后堂休息片刻吧。”

      应万初:“不用了。”
      伍英识见他面容看似平和,眼底却隐隐浮着黯淡,便眨眨眼,“怎么了?”
      又心里不舒服了?

      应万初摇了摇头,“我在想,如果那副河水中打捞起来的躯干,是第一位受害者,他是半个多月前死亡的,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也就是说,在县衙肃清许尧一案、严惩罪犯的时候,有人正丧心病狂地杀人分尸。小小常乐县,命案接二连三,都是从我来之后开始,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给这里带来了什么煞气。”

      伍英识怔了一下,“你还信这个?”
      他嗤笑,“应县事,我早就说过,只有无能之人,才会相信那些阴司鬼神之说,我看你可不像那种人。”

      应万初抬眼不由看他,故意问:“我现在不像了?”
      伍英识噎了一下,道:“何必提往事!既然不休息,那别闲聊了,接着谈案子吧。”
      两人对视一笑,伍英识叫人上了茶和点心,简单用过后,便抖擞精神,接着分析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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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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