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白未觉

作者:猫猫狗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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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蓝的,我是红的,红的得看着蓝的。



      2005年的夏天,南方的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人骨头缝里。六岁的林觉行被母亲林彩英拽着,第一次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怀里紧紧抱着个旧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玻璃弹珠——文霜阿姨在信里说,北方的小子都玩这个。

      火车轰隆隆碾过铁轨,林觉行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南方的稻田渐渐变成北方的黄土坡,母亲的话却越来越少,只是偶尔摸她的头,指尖有些发凉。
      出发前一晚,林觉行听见母亲在厨房打电话,对着听筒说“就这一次”“以后不麻烦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挂了电话,眼睛红得像刚哭过的兔子。

      “妈,我们真的能见到文霜阿姨吗?”林觉行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她从记事起就常听这个名字,母亲说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住在很远的北方,家里有会送信的鸽子,还有个等着给她当马骑的小弟弟。

      林彩英勉强笑了笑,把她搂进怀里:“能见到。文霜阿姨做的糖火烧可好吃了,还给你织了件红毛衣。”

      火车走了两天两夜,到站时已是傍晚。
      苔石镇被裹在初秋的风里,空气里飘着煤烟和柴禾的味道。
      林觉行跟着母亲走出站台,就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站在槐树下,身边跟着个男孩——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皮肤白得像落了层细雪,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在眼睑投下片浅影,听见动静才抬眼,眼神清清冷冷的,却衬得五官越发周正,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觉行!”文霜快步走过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蹲下来捏捏林觉行的脸,又摸摸她的辫子,“长这么高了,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又推了推身边的男孩,“叫林阿姨,这是觉行妹妹。”
      文旭白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林觉行身上停了两秒,就转向别处,透着股淡淡的疏离。
      林觉行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他,看他白得发亮的耳垂,看他抿成直线的嘴唇,突然想起母亲说的“当马骑”,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文霜的家在镇东头,是个带院子的平房。院里搭着个鸽笼,十几只鸽子咕咕叫着,见了文霜就扑棱棱飞到她肩头。
      文旭白被母亲催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走到林觉行身边,朝鸽笼抬了抬下巴:“那只是灰点子,能从县城飞回来。”
      声音清清淡淡的,却没看她。林觉行蹲在笼前,看鸽子歪着头啄她的手指,余光里,文旭白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天,白衬衫在风里轻轻晃,像株安静的白杨。

      晚饭是在炕桌上吃的。玉米粥熬得稠稠的,就着腌萝卜和糖火烧,林觉行吃了满满一大碗。
      文霜总往她碗里夹菜,文旭白在旁边没吭声,却默默把自己面前的糖火烧往她那边推了推,见她看过来,又迅速收回手,端起碗喝粥,耳根悄悄泛了点红。
      “这是你林阿姨的姑娘,以后就是你妹妹。”文霜拍了下他的后背,“多照顾着点。”他没应声,只是往嘴里塞粥的动作快了些。
      林彩英没怎么吃,只是看着两个孩子笑,眼神里有种林觉行看不懂的复杂。
      夜里,林觉行和母亲挤在西屋的小炕上,窗外传来鸽子扑翅的声音。她搂着母亲的脖子问:“我们要在这儿住很久吗?”
      “嗯,住一阵子。”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觉行要听话,跟旭白好好玩,别惹文阿姨生气。”
      “那妈妈呢?”
      母亲沉默了会儿,才说:“妈妈……要去个远地方,办点事。”
      林觉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睡着了。
      她没看见,母亲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借着窗外的月光,一遍遍地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颊,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第二天一早,林觉行是被鸽子的叫声吵醒的。炕上只有她一个人,母亲的行李不见了。她光着脚跑出屋,看见文霜正站在院里喂鸽子,眼圈红红的。
      “我妈呢?”林觉行的声音发颤。
      文霜转过身,蹲下来抱住她,身上有淡淡的煤烟味:“你妈妈……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林觉行挣开她的怀抱,往院门口跑,以为母亲在跟她躲猫猫。可院门关着,门闩插得紧紧的,门外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她把你留给我了。”文霜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说……让你在这儿好好长大。”
      林觉行愣在原地,突然就哭了。她想起火车上母亲发凉的指尖,想起昨晚她红着的眼睛,想起那句“去个远地方”——原来不是躲猫猫,是真的要走。
      她扒着门缝往外看,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把门板洇出一小片湿痕,也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文旭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檐下,手里攥着颗玻璃弹珠——是林觉行昨天给他的。
      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觉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弹珠塞进她手里,声音依旧淡淡的:“我妈说,哭了不好看。”

      林觉行捏着那颗冰凉的弹珠,泪眼朦胧地看他。文旭白别过脸,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以后……我护着你。”
      这时,隔壁的胖小子趴在墙头,冲林觉行做鬼脸:“没妈的孩子……”
      话没说完,文旭白突然捡起块小石子,抬手一扔,精准地砸在胖小子胳膊上。
      他没吼没叫,只是冷冷地盯着墙头,眼神像淬了冰。胖小子被他看得发怵,嘟囔着缩了回去。

      文旭白转回头,看见林觉行正睁大眼睛看他,脸颊还挂着泪珠,却忘了哭。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进去了,风大。”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鸽笼哗啦响。文霜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悄悄抹了把眼泪。
      她怀里揣着林彩英留下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替我好好疼她,像疼旭白一样。”字迹被泪水洇得发皱,像朵开败了的花。
      林觉行不知道,母亲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她只知道,从那个清晨开始,苔石镇的风里,多了个南方来的小姑娘;而她的世界里,从此有了文霜阿姨,有了那个看着冷淡、却会默默把弹珠塞给她、会用石子打跑欺负者的文旭白,还有一院子咕咕叫的鸽子,替她守着一个没有答案的等待。

      林觉行扒着院门板哭到太阳升高,眼泪把木头洇出深色的痕。
      文霜过来拉她,她就赖在地上打滚,嗓子哭得发哑:“我要找妈妈!我妈说了只是去办事!”
      文旭白站在屋檐下,白衬衫被阳光照得透亮。他看着地上撒泼的林觉行,眉头皱了皱,却没像往常那样转身走开。
      直到文霜叹着气去厨房烧水,他才慢吞吞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起来。”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没了之前的疏离。林觉行不理,把脸埋进胳膊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她哭得通红的耳朵:“地上凉。”
      这一碰像有魔力,林觉行的哭声顿了顿。
      她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视线糊成一片,倒把他白得发亮的脸看得更清楚——他的眼睛很静,像结了薄冰的湖,此刻却没了寒意。
      “我妈……”她抽噎着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文旭白没答,只是站起身,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拖。
      他的力气比看着大,林觉行挣不脱,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眼泪掉得更凶,却没再打滚。

      西屋的炕上空荡荡的,母亲睡过的地方还留着浅浅的印子。
      文旭白走到炕边,弯腰从炕席下摸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件洗得发白的小衬衫,领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木棉花,是林彩英亲手绣的。
      “你妈留的。”他的声音很轻,“还有那个。”
      林觉行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炕角放着个黑色的箱子,方方正正的,上面印着她看不懂的英文。
      她认得那是母亲的摄影机,以前在南方,母亲总背着它拍来拍去,镜头盖磨得发亮。

      “还有包袱。”文旭白又说。他指的是炕边那个蓝布包袱,边角磨得起了毛,里面鼓鼓囊囊的,是母亲连夜给她收拾的衣物。
      林觉行扑过去抱住摄影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她胸口疼。
      她把脸贴在镜头上,仿佛还能闻到母亲留在上面的雪花膏味——那是南方姑娘爱用的茉莉香,和苔石镇的煤烟味一点也不一样。

      “她真的走了……”她抱着相机蹲下来,眼泪砸在镜头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连相机都留给我了,她以前从不许我碰的。”
      文旭白站在旁边没动。他看着林觉行把那件小衬衫从包袱里翻出来,抖开时,掉出张折叠的纸条。
      上面是林彩英的字,歪歪扭扭的:“觉行要乖,相机里有妈妈拍的南方,想妈妈了就看看。”
      林觉行的哭声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凶。
      她想起火车上母亲对着窗外拍照的样子,想起她总说“等觉行长大了,教你用相机”,眼泪把纸条泡得发皱。
      “吵死了。”文旭白突然说。他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文霜给他的,橘子味的,糖纸亮晶晶的。
      他把糖塞进林觉行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我妈说,吃甜的就不想哭了。”他别过脸,看着窗外的鸽子,“我上次摔了腿,吃了糖就不疼了。”
      林觉行捏着糖没动。她抽噎着打开相机,里面果然有胶卷。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按下快门按钮,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谁在耳边叹气。

      “这里面……真的有妈妈拍的南方吗?”她抬头问,睫毛上还挂着泪。
      文旭白看了眼相机,又看了眼她红通通的眼睛,难得耐心:“嗯。等洗出来就看见了。”他其实不知道相机怎么用,却觉得该这么说。
      那天下午,林觉行抱着相机坐在炕角,谁叫都不动。文旭白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本图画书,却没看,眼睛总往屋里瞟。
      文霜端来的玉米糊糊,他替林觉行接了,放在炕边,见她没碰,自己也没吃。

      傍晚起了风,吹得鸽笼哗哗响。林觉行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翻出件小外套——是母亲给她缝的,袖口还留着她自己绣的歪扭星星。
      她把外套往身上套,袖子太长,盖住了手,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难看。”文旭白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站在炕边说。他伸手,把她的袖口往上卷了卷,动作有点笨,却卷得很整齐。
      他的手指很白,触到她手腕时,带着点凉意。

      “我妈说这样好看。”林觉行嘟囔着,却没挣开。
      “那是你妈没眼光。”他说着,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个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他攒的玻璃弹珠,五颜六色的,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光。
      “给你。”他把铁盒往林觉行面前推了推,“我以前不高兴的时候,就数弹珠,数着数着就忘了。”
      林觉行看着那些弹珠,突然拿起一颗,对着灯光看。
      弹珠里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文旭白的,他正看着她,眼神没那么冷了。
      “你真的会护着我吗?”她小声问,声音还有点哑。
      文旭白没立刻答。他沉默了会儿,拿起颗最大的蓝色弹珠,塞进林觉行手里,然后拿起颗红色的,攥在自己手心。
      “就像这样。”他举起手,让两颗弹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你是蓝的,我是红的,红的得看着蓝的。”

      林觉行看着手心的蓝弹珠,突然没那么想哭了。她把弹珠放进相机包,和那件小衬衫放在一起,好像这样,母亲就没走太远。
      夜里,林觉行还是睡不着。
      她躺在文旭白旁边的被窝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个总爱别过脸的小哥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悄悄把脚伸过去,碰到他的脚踝,他动了动,却没躲开。
      “文旭白,”她小声说,“明天能陪我去镇上洗照片吗?妈妈说相机里有南方。”
      黑暗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嗯。”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炕边的相机上。林觉行抱着相机,闻着上面淡淡的茉莉香,终于慢慢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些照片洗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她攥着那颗蓝弹珠,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毕竟,身边有个红弹珠似的小哥哥,说要看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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