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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鬼窟
——谢无妄!
他没死!他还活着!
“师兄!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谢无妄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心疼。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剑气精准斩向那两条玄铁锁链!
“铮——!”锁链应声而断!
束缚一去,薛棠的身体立刻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向冰冷的潭水深处沉去。谢无妄立刻俯身,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环抱住薛棠湿透的、冰冷刺骨的身体,试图将他从水中抱起。
就在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薛棠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带着谢无妄一同栽进这漆黑的寒潭之中!
“师兄!”谢无妄惊呼,足尖在水面猛地一点,激起涟漪,腰腹发力,迅速稳住两人身形,将薛棠那具“虚弱”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
冰冷的潭水浸透两人的衣衫。薛棠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无妄,太好了,你还活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谢无妄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脸上,“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些急切与困惑:“宗门对于那日之事……查得如何了?那股魔气,究竟从何而来?”
谢无妄眼中闪过愤恨:“掌门师尊他根本不信你,认定了你就是魔族奸细!如今正想要将你定罪,好向天下人交代!我……我是偷偷跑来救你的!”
薛棠看着谢无妄那张情真意切的脸,微微垂眸:“无妄……所有人都说我和魔族勾结,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我吗?”
“师兄!”
谢无妄猛地抓住薛棠冰冷的手,握得死紧:“我自幼便是师兄一手带大,我的命都是师兄给的!在我心里,师兄之命,重于一切!别说师兄根本不可能这样做,便是师兄当真要我的性命,我也甘之如饴,绝无半句怨言!”
“更何况,”他语气转为无比确信,“我与师兄朝夕相处近百年,你的为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心怀天下,斩妖除魔,是这世间最正直、最温柔的人!你怎么可能会伤害我?那晚之事,定然另有隐情!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师兄,现在情况危急,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掌门随时都可能发现我来过,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谢无妄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他拉着薛棠的手,将一枚触手温润、流光溢彩的符篆塞入薛棠掌心——正是三年前谢无妄夺得宗门大比头名时,师尊亲手赏赐的至宝,上品瞬身符!
“走!”谢无妄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催动灵力注入符篆!
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空间被扭曲、拉扯,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后,脚下终于传来了坚实的触感。
蚀骨寒潭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阴森、粘稠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与腐臭味,耳畔是无数种饱含痛苦的哭嚎、尖叫与怨毒的诅咒,仿佛要将人的神魂彻底撕碎、吞噬!
万鬼窟!传说中的魔族煞地!
薛棠神色一凛。谢无妄竟然将他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谢无妄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慌乱”与“无辜”。他急切地解释道,“瞬身符的传送本就具有随机性,我只想着能带师兄逃出宗门禁地,却不曾想……竟将我们传送到了这等绝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薛棠护在身后,摆出了戒备的姿态,安慰道:“师兄别怕!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危险的警惕,和对师兄安危的担忧。
薛棠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任由谢无妄拉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表情。
够了。
这虚伪的面具,他看够了!
“是吗?”薛棠的声音不再嘶哑虚弱,而是清冽如雪,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浓重的讥讽。
谢无妄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还没来得及抬头。
“噗嗤——!”
一声利刃贯穿血肉的、沉闷而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
剧痛,瞬间席卷了谢无妄的全身!
比大婚之夜那场“苦肉计”的剑伤,要痛上千倍、万倍!
因为这一次,是真的!
一大口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谢无妄的口中狂喷而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利剑——是薛棠的流影剑!剑尖带着他温热的血,从后背透了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薛棠。
那双曾盛满温柔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与嘲弄。
“师……兄……”谢无妄的声音因剧痛而扭曲,“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杀我了……”
薛棠手腕微转,剑锋在血肉中搅动,带出更多的鲜血。他凑近谢无妄的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纠正一下。”
冰冷的吐息喷在谢无妄的耳廓。
“这应该是第一次。”
“大婚之夜那次,”薛棠直视着谢无妄那双骤然放大的瞳孔,缓缓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可不是我。”
“谢无妄,别再演了。”
“真正入了魔的人,是你吧。”
谢无妄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跪倒在地,却被穿胸而过的长剑死死钉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仿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演得真像。”薛棠的声音冰冷如刀,“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些吗?那杯合卺酒。”
谢无妄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薛棠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嘴角的讥讽弧度更深:“我在蚀骨寒潭底下,想了足足三天三夜。大婚之日,每一个细节我都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我实在想不通,那股精纯的魔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偏偏只沾染了我一人。”
“直到我想起了那杯酒。”
“那杯你亲手递到我口边的合卺酒。”
薛棠的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要刺穿谢无妄的灵魂:“酒入喉的瞬间,我便陷入了幻境,魔气随之侵体。而你,同样喝了酒,却安然无恙。”
“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听到这里,谢无妄凄然一笑,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淌下:“就因为……一杯酒?师兄,你我百年情谊,在你眼中,竟还抵不过一个荒唐的猜测吗?”
“我当然不信。”薛棠冷酷地打断了他,“或者说,我不愿信。”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因为你伤得太重了。”
“你的心脉,几乎被那一剑尽断,命悬一线。若不是我拼着修为尽毁,耗尽大半灵力为你续命,你当场便会身死道消。”
薛棠的眼神变得复杂与不解:“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这世上,有谁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布一个局?又有谁,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只为栽赃陷害?你的伤势,你的濒死,都是真的。这一点,骗不了我。”
“所以,我犹豫了。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真的出了问题。”
谢无妄静静地听着,眼神微微闪烁。
“直到你出现在蚀骨寒潭。”薛棠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锐利如冰,“那一刻,我所有的疑虑,所有的犹豫,全都烟消云散了。”
“蚀骨寒潭是宗门重地,禁制重重,除了手持掌门令的师尊,谁能来去自如?你说你是偷偷前来,可笑!玄枢真人何等修为,宗门上下又岂是摆设?你一个‘重伤未愈’之人,如何能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来到潭底?”
“唯一的解释,”薛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切,本就是你的计划。引我来此,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谢无妄用一种近乎心碎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薛棠:“师兄怎么能……这么想我……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
薛棠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万鬼窟中显得格外刺耳。
“比起伤心,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看看你的手。”
谢无妄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方才为了将薛棠从寒潭中“救”出,他的双手,都曾浸泡在那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
此刻,在万鬼窟妖异的血色月光下。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背上,那些被潭水沾染过的地方,皮肤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裂纹!
裂纹之下,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一片腐败的、令人作呕的暗沉之色!
一股钻心的、如同被数万毒虫啃噬的痒痛感,从手背传来,并迅速朝着手臂蔓延!
“你……有没有感觉到,皮肤正在龟裂?”薛棠声音冰冷,“蚀骨寒潭,最初根本就不是用来惩戒犯错弟子的。”
“它是千年前,巫阳真人为了囚禁、炼化那些被俘的强大魔族,所专门建造的炼狱。”
“普通修士接触到潭水,只会感到寒气入体,灵力被暂时封禁。可若是身负魔气之人一旦沾染……”
“潭水便会化作跗骨之蛆,腐蚀其血肉,侵蚀其魔元,直到最后,将其彻彻底底地化为一滩血水,形神俱灭。”
“这才是蚀骨寒潭,真正的用处。”
薛棠的声音,在死寂的万鬼窟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无妄的心上。
“谁是人,谁是魔,一看便知。”
谢无妄脸上的惊慌与错愕,一点点地褪去。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正在溃烂的手,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悲伤、痛苦、无辜、委屈,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平静。
那是一种毒蛇褪去伪装后,露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本来面目。
“呵……”他看着薛棠,眼神亮得惊人,“不愧是我从小到大,都只能仰望和追逐的师兄啊。”
他的声音,不再温润,而是变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充满了邪异的魅力。
“真是……聪明得让人忍不住喜欢。”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胸前的剑伤上,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真实的遗憾。
“可惜了。”
“师兄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糊涂一点呢?”
“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难道不好吗?”
话音未落,他竟毫不在意那穿胸而过的长剑,抬起那只已经开始腐烂的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白玉瓶。
玉瓶被他递到了薛棠的面前。
“虽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不过没关系。”他微笑着,那笑容,第一次没有了任何伪装,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师兄,这本来就是我为你准备的。”
“喝了它,很快的,不会有任何痛苦地死去,不要逼我伤害你。”
“砰——!”
薛棠眼神一厉,挥手将那玉瓶狠狠打落在地!
白玉瓶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一滩黑色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液体流淌出来,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滋滋作响的小坑。
“为什么?!”
薛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与不解,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为什么要背叛宗门?!为什么要背叛我?”
“权力,地位,名声,修为!只要你开口,灵霄宗有什么是不会给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投靠魔族?!”他死死地盯着谢无妄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谢无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想听到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说服他自己的理由。
然而,谢无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掠过他愤怒的脸,落在了地上那滩破碎的玉瓶残渣上。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没有致命的杀招,也没有诡异的毒药。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劲风,以他为中心,猛然席卷而出!
狂风呼啸,吹起了地上的枯骨与沙石,万鬼窟上空终年不散的浓稠血雾,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搅碎。
惨白如骨的月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满了这片污秽的土地,照亮了薛棠身后不远处那片被血雾掩盖的空地。
那一瞬间,薛棠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回过了头。
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具冰冷的尸首。
他们都穿着灵霄宗内门弟子统一的白衣,那素净的颜色,此刻却被大片大片干涸的、暗红的血迹所玷污,显得触目惊心。
薛棠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的、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脸。
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问着剑法,扎着双丫髻的小师妹,如今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头颅歪向一旁。
还有那个性格木讷,却总在薛棠沉迷修炼忘记吃饭时,偷偷送来饭食的师弟……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幕幕温暖的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凌迟。
几日前,他们还活蹦乱跳,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而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不会再说话的尸体,横陈在这片阴森的鬼窟里。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他的心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薛棠猛地转回头,那双赤红的凤眸死死地钉在谢无妄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
“为……什……么?你怎么下的了手!”
面对薛棠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谢无妄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不再有任何伪装,只有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师兄。”他轻声唤道,语气温和得仿佛在和薛棠闲话家常,“我知道你素来喜爱热闹。”
“所以,我特意为你挑选了这些与你交好之人。”
他伸出手指,遥遥地指向那些尸体,嘴角的弧度越发残忍。
“这样,你通往黄泉的路上,便不会太过孤单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雷,在薛棠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谢!无!妄!”
薛棠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此刻混杂着滔天的愤怒与杀意。
“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剑鸣,纯粹浩然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剑光如虹,势要将眼前之人彻底斩碎!
然而,就在他踏出一步,剑锋即将递出的瞬间——
“噗通!”
一声闷响。
薛棠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膝一软,竟不受控制地,直直地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体内的灵力,在方才那一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壁,然后如退潮般疯狂倒泄,让他浑身酸软,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
“师兄,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谢无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悲悯的戏谑,“你越是挣扎,只会越是痛苦。”
他缓缓蹲下身,与跪倒在地的薛棠平视,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你忘了么?我们结为道侣之时,交换过你的生辰八字,我早已铭记于心。”
薛棠的心,猛地一沉。
这曾经是他们托付性命的凭证。而现在,却成了催他性命的符咒!
“此地,万鬼窟,是地脉阴气最盛的节点。”谢无妄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得意与怅然,“我特意查阅古籍,为你布下了这座‘锁魂阵’,引动这万鬼窟积攒了千年的无尽怨气。”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薛棠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刺骨。
“师兄,这座阵,就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坟墓。”
“你,必死无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万鬼窟,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仿佛有亿万冤魂在同时咆哮!地面之上,一道道漆黑如墨的诡异符文骤然亮起,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山谷的巨大法阵!
阴风怒号,鬼气冲天!
山谷中积郁了千年的怨毒之气,在阵法的牵引下,化作了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着阵法中心的薛棠汇聚而来!
那怨气是如此的精纯,刚一接触到薛棠的身体,便化作了无数看不见的钢针,疯狂地朝他体内钻去,撕扯着他的神魂!
薛棠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力量撕碎!
噗!噗!噗!……
九道乌光,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法阵的九个方位骤然射出!
九枚漆黑如墨、缠绕着无尽怨魂哀嚎的锁魂钉,没有丝毫停滞,在阵法彻底发动的瞬间,狠狠地贯穿了薛棠的心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薛棠的全部神志!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破碎的丹田和经脉中疯狂倾泻而出,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的力量……他的修为……
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摧毁!
“不……”薛棠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试图挣脱这阵法的禁锢。
他用尽全力,想要抬起手,想要再握一次他的剑。
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机飞速流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风声、鬼嚎声,也渐渐远去。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道模糊的、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谢无妄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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