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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亲戚
周闻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太太口中的“小姨子”多半就是离开很久的骆鸣玉,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那条绿裙子从垃圾堆里捡起,叠在手上。
大门打开,客厅被人整理过,防尘罩被人扔了,许多冗杂在抽屉立柜角落里的杂物都被清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阳台的洗衣机在轰隆隆转着,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妙。
很久没开启过的房门突然传来门把手的响动,他莫名紧张,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挽着头发,长发被聚拢到脑后,纤细的臂弯里露出她的半张脸。
她离开了八年,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现在还能记得她离开的日子是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号,她去大学报道,从此杳无音讯。他记得清楚,因为那时候他赶回来送她了。
周禾文被关进精神病院,徐漫俪离家出走,他考上大学之后,这个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刚满十八岁的高三学生。
没有什么欢送仪式,彼时他也才二十一岁,在房间里找东西,是他去大学报道之前放在她抽屉里的东西,她好像一直没打开过。
只听见门口一声“我走了”,他追出去,看见单薄瘦削的身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消失在楼道门口。
她走得很潇洒,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件空荡荡的屋子里。
八年后的今天,她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回来了?”骆鸣玉淡然地打着招呼,没有久别重逢,仿佛两人昨天还在见面。
或许是为了干活,她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袖薄衫,微微贴身,长发被束在后脑微垂着,她和八年前好像很不一样,变得很温和、恬静,这种变化比她突然出现在家里更令他猝不及防。
他站在客厅里,一时间没有回话,引得骆鸣玉又去看他,这一看,就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那条翠绿色的裙子。
周闻则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手上的裙子好像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他猛地一松手,裙子就落进了地面的垃圾堆里。
见状,她笑了一下:“舍不得扔就留着。”
十四年前那个夜晚,她刚发现他的秘密时可不是这样。
她从恐怖的窒息中脱困,眼睛还紧闭着,神情恍惚。
或许他以为她忘了,但她记得。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裙子落在灰尘里,没人捡起,他们都需要丢掉一些过往,才能面对当下。
“把地扫一下,太脏了。”骆鸣玉指了指电视柜旁边的扫把,自己弯腰整理行李箱,衣柜掏空之后才有空间放她自己的衣服。
周闻则机械性地去拿扫把,转身又愣在原地,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家,却第一次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好像这个地方被人入侵了,不再是属于他的。
“愣着干什么?还要我付清洁费?”骆鸣玉抬头瞟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说不清是不是在刺他。
周闻则低头默不作声地干活,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收拾到晚上九点,挂上半干的绿窗帘之后,骆鸣玉揉着酸疼的肩膀,终于坐到了沙发上休息。
“吃什么?”她问。
周闻则把最后一袋垃圾甩到门外,进门听见骆鸣玉这么问,把塑料袋里的卤肉倒出来,盛上两碗饭,拿了两双筷子。
“我还以为没我的份。”她笑嘻嘻地拿起筷子,半点不客气,挑着瘦肉吃。
卤肉店的老板还是十几年前那家,尽管一直开在小区楼下,但周闻则第一次吃上卤肉也是在徐漫俪来了之后,淋了红油芝麻的卤肉很香,周禾文会把吃剩下的料冷藏,第二天下面条吃。
“料留着,明早下面条。”骆鸣玉吃完饭,把红油碟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接下来,骆鸣玉自顾自地摆弄屋里的装饰,她把电视和空调机上的防尘罩都摘了,厨房门口的珠帘她嫌碍事,也给拆下来。十几年前的屋子,到处都是徐漫俪还在时留下的痕迹,乳胶漆刮的墙皮微微泛黄,她检查了一遍,好在没有漏水发霉,以前的工程质量还是不错的。
“换个冰箱吧,淘汰的老货了,费电。”骆鸣玉在冰箱门上贴了几个冰箱贴,是她出去旅游时买的,冰箱贴对比其他文创玩意来说,便宜又好看,但她买了又舍不得放在合租的冰箱门上,她总觉得那不是她的家,浪费了她装饰的心情。
清理了太多老东西,骆鸣玉心里稍微舒坦,好像冗杂的沉淀物被清走了,她倒了一杯水,回过头时看见坐在沙发上正盯着她看的周闻则,这间房子最老的物件在这呢。
“你怎么会回来?”老物件说话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回来?”她问。
周闻则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她,他不是不想她回来,他都没有想过她,怎么会担心她还会不会回来?他以为她走了,他们就再没有关系,徐漫俪和周禾文没有领证,他喊了那么多遍“漫俪姐”,其实徐漫俪和他们兄弟俩从始至终都不是一家人。
骆鸣玉和他就更不是一家人了。
可这种感觉又有些奇怪,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如同孤岛一般的生活好像和外界多了一丝连接。
“我不回来你就能独占这房子,我怎么会让你如愿?”
她褪去温和的伪装,语气一如从前,甚至更加刻薄。
好吧,这根连接有点短路,火花闪烁。
“早点睡觉,那些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他的语气透出些许疲乏,骆鸣玉站在客厅看了他一会儿,大发慈悲放过他,转身进卫生间洗澡。
磨砂玻璃窗模糊了门后的身影,热气从门框里溢出,穿透衣服针织的密孔,湿湿热热地贴在他皮肤上,隐约又清晰的水声从他的耳膜钻入大脑,让他心跳止不住地颤抖。
太奇怪了,他十分不适,对这种陌生的战栗感到厌恶。
骆鸣玉洗完澡出来,正准备和周闻则抱怨他的沐浴露太难闻,发现客厅里漆黑一片,主卧的门缝里露出一点光,他已经回房间关上了门,不准备理她。
时隔八年,她又重新躺回那张床,绿窗帘露出一条缝隙,八年前的月亮正挂在窗框上。
次日,骆鸣玉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周闻则的卧室门关着,门锁被换过了,不是以前的圆头把手。她到厨房找吃的,操作台上网罩盖着一只碗,里面放着白煮蛋和花卷。
她不喜欢吃蛋,因为在海城上班的时候,通勤时间长,她没功夫坐下吃早饭,总是买一杯粥和几个小包子在路上边走边吃。
打开招聘软件,她粗略浏览了几下,和海城相比,荣城的薪酬比海城大约要低30%左右,但海城吃住成本太高,算是弥补了这一点不足。她投了几份简历,洗漱的时候脑子还在想着找工作的事,直到牙刷塞进嘴里,她才突然愣住,白色的电动牙刷还贴着她的牙震动,是周闻则的。
周闻则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今天的晚自习没轮到他值班,冰箱里的菜不多了,家里现在多了一个人,他盘算着去超市买点菜。
“周老师。”
来人声音温柔,周闻则听出来是谁,笑着打招呼。
杨韵薇一身浅蓝色的格纹长裙,手里抱着电脑和书本,也刚下课的样子。周闻则和她都是高三1、2班的科任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两人算起来有点渊源,因为杨韵薇是他曾经的班主任,老杨的女儿。
在老杨带过的学生里,没人不说他是个好老师。周闻则刚上高三那会儿,因为家庭情况特殊,老杨跑上跑下为他办了助学金的手续,有什么比赛也帮他报名,奖金非常可观,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只有两件棉衣,外面套着校服,勉强维护他那一点低到尘埃里的自尊心。那年冬天,第三次月考结束,他作为年级第一,被老杨奖励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
那时候他太稚嫩,也不懂事,只是想回报老杨,于是把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奖金原封不动地送给了老杨,老杨拿到信封的时候还喜笑颜开的,以为他写了什么感谢信,说要贴到办公室的墙上,可看到钱的时候老杨愣了一下,随即把他狠狠骂了一通。
“我缺你这点儿?滚回去上课!”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最后一次班会结束,老杨把他留下来,塞给他五千块钱,却什么话都没说。
周闻则回到荣城一中的时候,老杨已经退休了,他去看过几次,也就是那时候才知道杨韵薇是老杨的女儿,他在学校不大喜欢社交,对人也亲近不起来,但因为老杨的原因,杨韵薇和他说话他总是愿意多听一听。
“一起吃饭么?”杨韵薇笑盈盈的,她长了一张鹅蛋脸,很温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有感染力,在学生中也很受欢迎。
“我得去买些菜,家里回来人了。”周闻则说。
杨韵薇闻言多问了一句:“是你哥哥回来了吗?”
周闻则哥哥的事情当初上了本地新闻,知道的人不算少。
他摇摇头:“是...”
骆鸣玉刚回来,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她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嫌恶,而他也早就习惯了独居生活,所以潜意识里,他不认为两人会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一个亲戚,来荣城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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